沈阳见闻:零落成泥碾作尘,但愿香如故

06/22/2009 posted in  当代中国

这里,曾经是中国重工业的脊梁;这里,曾经热火朝天、挥汗如雨;这里,曾经在新中国的成长史上写下了重重的一笔……而今,这里却难得听见机器轰隆的声音,难得看见工人成群结队、谈笑风生的场面了。这里,就是闻名全国的重工业基地——沈阳市铁西区。曾经,它以它的辉煌让国人瞩目;如今,它又以它的衰败重新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冬天的铁西,犹如一家家工厂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一样,冰冷刺骨。初次来东北的我们,不得不不停地说着话——怕脸被冻僵了。走在大街上,工厂一个挨着一个,尽管多数已是人去屋空,大门紧闭,寂静寥然。大街上灰蒙蒙的,每个人都是紧裹头脚,步履匆匆,甚至偶然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都会让我们的眼睛不禁一亮。然而,大部分的时间,我所听到和看到的东西却使我的心也蒙上了一层灰色,一如那空旷冷寂的厂房,一如工人们眼睛里噙着的混浊的泪水。

一、社会见闻

沈阳——一个坐落在中国东北的大工业基地,在经过了上百年的沧桑之后,如今是一个什么面貌呢?在那里生活着的我们的中华同胞们过得如何了?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来到了沈阳。

1、“小黑”和“大黑”

看待一个大城市,我们首先要看的是它的治安状况,只有拥有了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良好的治安管理, 人民才能安居乐业,生活才能祥和幸福,经济才能得以发展。可是对于沈阳来说,我们看到有“小黑”,也有“大黑”。在这一方面我觉得并不乐观,这样的局面是怎样造成的呢,会持续多久呢?这引起了我们的担忧和沉思。

先说几件小的事情吧!对于一个比较老的城市来说,最大的建设莫过于将旧房子拆迁重建,而对于老住户给予补助也是国家明文规定的,于情于理都应对那些住户一些补偿,可是当地的城建部门却只是象征性的给出一些后,就强迫住户搬出,还有时雇佣当地的打手对居民进行威胁甚至动手,更有甚者,他们不顾百姓的财产与人身的安全,强行拆房。据说,在不久前,有过六旬老汉从推土机推过的废墟中爬出来的事件发生,听到此消息后,我们都被震惊了!

由于在沈阳失业人员比较多,所以社会比较乱一些,然而由于地方机关为了使自己所管辖的地方在案件向上报时数量下降,就采用私了的方法,有时候对违法乱纪的并不走法定的程序,而是他们一边收钱,一边就放人。

平常的小偷小摸只是所谓的“小黑”,真正的“大黑”应该数有靠山的黑社会了。提起沈阳黑社会,不免要提刘涌。然而底层群众都说,刘涌在沈阳的地位并不是传说中那样的“老大”,黑社会的头目都是与政府高官有瓜葛的,刘涌是因为靠山倒台了,才被捉出来的。而沈阳黑社会的势力之财大气粗不能不让人心惊。“什么叫黑社会?那些小痞子不叫黑社会,只有和官勾结起来才叫黑社会!”这是大叔干了一天的体力活,满脸满手乌黑,晚上我们要睡觉的时候回来说的。为了接待我们,今天他提前回来了,平常他要一直干到晚上12点。第二天,我们还在睡梦中,大叔就去上班了。

看看工人们对腐败是怎么看的。

问:“你觉得现在搞运动来治腐败行吗?”

一位工人答:“现在再搞运动就亡党了!现在哪个官不贪啊?面太广了!”

问:“那你觉得应该怎样反腐败呢?”

工人答:“抓一个,毙一个。”

对腐败,老百姓就是这样的深恶痛绝。在沈阳劳动公园,一位80多岁的退休干部曾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对我说:“现在的社会哪儿像个社会啊?连起码的安全感都没有了!”

2、面子工程

下了火车,坐公交车辗转到了目的地,打电话问得是一座七层楼,而面前确有一座七层的旧楼,估计就是了吧,但打听一下却没有我们要找的人。往前走一走,过了一条好宽的班邮路,也有一座七层楼,不过外表看起来还颇为漂亮,仿佛很新的样子,正是为此,我们才没有直接找到哪里去。然而,那边楼下已有一人在张望了,过去一问,却是我们要找的人。下岗工人怎么会住这么好的楼?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绕到后面,进了楼道。我们立刻也就恍然大悟了,原来楼后面原原本本的露出了破旧的痕迹,楼梯内也是窄小昏暗。何以如此呢?后来听工人介绍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楼前的大路叫迎宾路,凡是北京来的大官下飞机后都要经过这条路才能进沈阳城,所以这所面街的大楼就装修了外表。而先前那座七层楼因为离街远了一些,在迎宾路上经过的车辆从窗子里面看不见,所以外表仍旧是破旧。

所谓市容市貌原来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是给别人看的,尤其是给上级看的,至于好的外表下面,工人们真实的居住环境怎么样,是那些领导们不会顾及的。如果社会的确发展好了,人人有工作,生活不愁,那么搞好市容也是应该的,住在当地的人看着也是舒服。但是在有着那么多的下岗工人的铁西区,生存几乎都成了问题,一个工人告诉我们,“这年头,不找点活干,饿死都没人管!” 说这话的工人,儿子在读大学,夫妻俩起早贪晚的包饺子去卖,好的时候每天还有十几元的收入,不好的时候,也就剩余几元钱甚至赔上一些。而从前工人是有人管的,我们所了解的这一家,当年只有一个工人,却养活了全家六口,生活虽困难些,但工厂有补助,全家吃饭,孩子上学时不愁的。现在工作很难找,对现实的不满自然使人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好处。现在下岗工人太多了,迫于生存的压力,什么能干就干什么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能谋生的职业活计,都给下岗工人之间的竞争把报酬压到最低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搞什么市容,为谁而搞的呢?

市容工程做的不仅仅是粉刷一座楼面,还有栽树,种草坪,修栏杆,改路灯。每一项都是不小的工程,譬如栽树,栽一次总要许多棵,曾经选过一个好的品种,每棵树上百元,但工程有人做,树栽下去活死与否却没人管,春天一到,80%都死掉了。多么可惜?人们更多的是愤怒,那么多钱给每户下岗工人发一点不是更好。一个工人说,“你把钱给我,我保证栽一棵活一棵!但是他们不找你干。”想一想恐怕不仅仅是树死掉的问题,而树苗恐怕也没有那么贵,中间的差价给人拿去了。承包工程之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不在市容,而在钱。“一有活干,不就来钱了?”这是《官场现形记》中所记之官场人物的座右铭,不怕没钱,就怕没活干,凡有事务,总会有一些油水可捞。做官要捞钱,现代人恐怕不比清朝的时候差。树死了可以再栽,反正是政府投资。但是这承包工程之人恐怕要有一些手段,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捞到这样的“肥缺”。除栽树外,种草坪,修栏杆,改路灯也是大同小异,将现有的草坪铲掉,换上另一个品种,拆去现成的栏杆,改换上另一花样的,把路灯弄倒,换一种型号或亮度,其背后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为了钱。自然,有些领导眼里也确是为市容的需要,但是这市容代表的不是百姓的生活,不是百姓的颜面,是领导的颜面,这是领导的市容,也是为领导的领导所做的。

3、爷爷:我什么教也不信,我只信毛泽东思想

爷爷是铁西区的一位普通退休工人,今年已经72岁了。他9岁随母亲从山东老家来到沈阳,1950年进了沈阳××厂,一直干到退休。在爷爷家里,我们看到墙上挂着一个十字架,奶奶笑着说:“我信耶稣。”对此,爷爷很是不以为然:“我什么教也不信,我只信毛泽东思想。”

我们笑问为什么,爷爷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医保的例子。57年,奶奶突然生病,爷爷送奶奶去医院,医院让爷爷交60块钱的押金,由于走得匆忙,爷爷当时身上只带了一块钱。医院要了爷爷的职工证,记下爷爷的单位和他的名字,就让奶奶住院了。住了一个月,共花了120块钱。由于送奶奶去医院的时候走得匆忙,没到工厂开介绍信,所以厂子没法给爷爷报销。但120块钱对靠每月45块2毛钱的工资养活七口人的爷爷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于是工厂就先替爷爷交了钱,然后从爷爷的工资中每个月扣5块钱。扣了三个月,后来厂长知道了爷爷的情况,就不让会计再给爷爷扣钱了。这是一件事。

还有一件。93年的时候,奶奶生病,花了6000多块钱。祸不单行,奶奶好了之后,爷爷又生病,花了7000多块钱,后来工厂给报销了12000块钱。但是现在,爷爷生病却不敢去医院了。“上次生病去医院,光检查就花了600多,医生给我开药,一支要120块。后来我去药店,同样的药一支只要38块。现在厂子不行了,看病都得自己花钱,厂子一分钱也不给。所以现在小病就自己买药吃,大病就在家等死了!”

不光爷爷,铁西的很多人都特别怀念毛泽东那个时候,特别是下岗工人,很多人家里都挂着毛泽东的画像。爷爷的大儿子94年从标准件厂下了岗,现在夫妻两个靠包饺子挣钱。他们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儿子,一年学费要6000块,每个月的伙食费要400块。而大叔夫妻两个一天包20盒饺子,每盒卖2块钱,有时候一天只卖出一盒。大叔和三叔合住一套三间房,大叔家里除了一个旧衣柜,两张床和几年前买的一台电视,就是墙上挂着的毛主席像了。

后来又和其他的工人聊天,发现他们之所以怀念毛主席那个时代,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时的生活有保障,生了病有人管,没有后顾之忧。虽然那会吃的穿的没现在好,但是却活得踏实,起码不用担心没饭吃。而现在,工厂不行了,工人下了岗,工厂买断工龄,然后政府给两年的救济金就不管了。无论大事小事都得靠自己,碰上个天灾人祸也得自己扛着。饭碗没了,就得自己去挣饭吃,否则饿死在大街上也没人管。

4、医疗和医院

我们这样问过爷爷:现在的生活怎么样。爷爷如是说:“每天的吃大米白面比过去好了,一家人(三个儿子都已下岗)努力工作,还勉强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但这些都是在家人都没病的情况一下。一旦家里有人患病,那么生活就完了。”爷爷对现在的医疗体系的态度就是:价钱昂贵、人心冷漠,一切向钱看,总之就是对向他老人家那样的工人没有任何帮助。我们提的有些问题总让爷爷想到了早先工厂垫医药费给奶奶治病的那段经历。爷爷认为,现在不同了,那时没有钱照样可以看病,现在是先拿钱后看病,必须现钱结账,没钱,就甭想进病房,药也没得吃。

奶奶下岗后,曾在医院做过一段卫生员,所以对医院内幕颇为了解一些。在医院中见死不救的事颇为常见,现在的医院已不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而是医生大夫们的发财的场所。一切都是向钱看,交了钱的,立刻用药,交不上钱的,死了也没有人管,偌大一座医院,那天不死几个人。有一些还算小康的家庭,子女还算孝顺,将垂死的老人送进医院,以求延续几天生命。大夫们便开出“天方”,——贵得要命的方子,给老人们吃着用着,等耗尽了这一家的多年的积累,没有钱用来买药了,便停了药,让老人等死。曾经有一个病人的儿子质问医院“为什么明知我爹没有救,还一个劲地给打针吃药?” 医生的回答是振振有辞的:“你不是说过‘要尽一切力量抢救老爷子’!”因为这么一句话,一个孝顺儿子的无心的一句话,一个家庭就被医院榨干了。

且不说医院内里有这么多卑鄙做法,即使是表面上也越来越露骨了。以收红包为例,最初只不过是治愈的病人的家属表示感谢,于手术后送些糖果之类,渐渐就变成了一种风俗,红包也渐次升级,从日常用品的电饭锅,到电视冰箱,如今已经由实物变成现金了。红包可算得医生的另一份收入,医生大都是格外重视的,除非一些医德特别高尚的人。好些医生现在把红包看得却比病人的健康甚至生命更重要,不给红包医生就不给用心看病。奶奶说他认识的一个人因为没给红包,不知是惹得医生恼怒以至于报复,还是影响了医生的情绪,手术后在病人的肚子里拉下了一把剪刀。几年后那个人因为肚子疼的难忍,去医院检查才发现的。所以奶奶说现在看病一定要小心,要有钱,更要会花钱——言外之意就是会送红包,而且要送对人,送人也要有送的方法,否则会弄得医生、家属两不开心。以前医生收红包还会避着点人,但现在所要红包越来越明了,有的医生竟会当着病人家属的面说:“明天动手术,你该明白怎么回事吧?”

二、工厂的变迁

1、破产

才到工人家里的时候,工人师傅就与我们说:“你们要了解工厂,来晚了!要是早几年来,还能进工厂看一看,现在都破产了,没的看了。”我们走在街上的时候,也到处见到衰败的工厂,诺大的厂区看不见几个人,那么多的工厂,没有几个开工的,林立的大烟窗,冒烟的就只有几个。听过这样的话语,见到这样的情景,我所感受的是痛苦与悲伤。曾经是盛极一时的重工业园区,如今许多厂家只剩下地皮可卖了。浪费了多少生产力不说,工人呢?他们怎么办?工人者,无产阶级也,没有生产资料,自己不能开工厂赚钱,只能给别人打工,失去了工作几乎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查了一些资料,知道了下面的一些事实,但恐怕已经不是现如今的事实,二十数年之前的历史了:铁西区是闻名全国历史悠久的重工业基地,素有“东方鲁尔“之称,有大中型企业200多家。科技力量雄厚,有中央和部属科研院所12个,厂办科研所60个,民办科研院所144个。输变电成套设备、大型水利电力成套设备、大型采选矿和冶金技术设备的生产代表着中国一流的生产水平。电信交通十分发达,这里有沈大高速公路的出口,325条街路密如蛛网,四周铁路环绕,9条25千米长的铁路专用线可直达数十家工厂的厂区,供水供电、供气设施齐全。

听老工人介绍,这200多家大中型企业,一半以上已经破产了,一些还在勉强维持,破产也就是很快的事,能够盈利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家,不到10%。大拖拉机厂,有5000多人,都下岗了;桥梁厂,4000多人,全下岗了;标准件厂,曾有7000多人,现在只剩200多人在厂区维持着;铸造厂,1万多人,破产了;……如此种种,不胜枚举。由于调查时间有限、调查范围有限,不能举出更详细的数字,但还可以用一句话形容这里的全体:萧条,一片萧条。

工厂为什么都破产了呢?从标准件厂的破产的历程,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一些东西。我们访谈了一些标准件厂的职工。所谓标准件,俗称就是螺丝,有螺钉与螺帽,其中大小形状各异,材料质地也不同,因各种需要而变化,但凡同一品种的螺丝,螺钉与螺帽都要对口合缝。沈阳标准件厂曾是亚洲最大的标准件厂,生产的产品也是质量上乘,效益自然也曾经是很好的。但怎么就一步一步的破产了呢?问题到95年已经暴露出来,下半年开始亏损,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多,三四年后已经欠银行2000多万,欠大连钢铁厂1000多万,企业宣布破产。虽然所谓破产是假破产,只是企业摆脱债务的一种诡计,但是企业的衰落却是显露无遗了。

问题出在哪里呢?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大一个企业,曾经有着良好的效益,产品在市场上有着良好的声誉,决不会轻易地说破产就破产。人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那么标准件厂的衰败也是从内部开始的。工人们还清楚地记得,自从1981年那个叫熊××的厂长来了以后,数年间,他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先盖的一座“科技大楼”,实际上却成为了厂领导们休息娱乐的舞厅。然后投资办了一个纱巾厂,由他的亲属把持,后来就“破产”了,投资自然收不回来。而且他还把工厂用于改善设备的资金1500万元(与企业正常年利润相平)作为企业增收利润向上虚报,因此他就被评为了省劳模,并且升任了整个标准件厂及相关企业的董事长。至于由此引起的企业长远发展的困难,他是不顾的。工人们举的实例只有这几样,相信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类似的事情,——于国家与企业有损、于己有益的——不会就这么寥寥可数,只是由于年深日久,也是由于当时工人们自身还吃得好活得好,对这些事并不很关心,所以都记不得了。

社会经济环境的变化更促进了企业的最终倒闭。由于经济体制的转轨改制,企业的产品都要自己推销了,而相应的客户自然也是自己选择需要的物品。沈阳标准件厂的产品虽然质量上乘,但是却也是价格比同类的产品为高,工人师傅尤其强调的一点是,沈阳标准件厂是中央直属单位,出卖产品不给回扣,这就使得企业吃了大亏。因为曾几何时,人们思想中的观念发生了变化,建设社会主义变成了为自己谋福利,采购员们往往了以采购的是那些质量不很好,但是价格低廉,而又能够给其很多回扣的东西。于是渐渐的,沈阳标准件厂就出现了产品积压。产品积压的结果自然是利润下降,而企业的人员就显得多了,因为生产不能再扩大。

企业出现了困难后,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与厂长领导的腐败有关,许多有一些权力的工厂干部就开始了监守自盗。各车间出现了自己的小金库,产品已经不是全部上缴工厂了,私自售卖的部分就成了小金库的来源。盗卖企业库存的事情也发生了,明明是订购了两车的货,却拉走了三车,甚至四车五车,门卫也不吱一声,直到被工人当场捉住了,而后又换了门卫,才稍稍杀了一下这种风气。而以此事追问厂长时,厂长竟说不知。还有一次,厂长硬将几个车皮的标准螺丝当成废弃品出售了,购买的是他的老婆,产品到手后,更换了包装即可当成成品售卖。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也许有人要问,既然企业产品卖不出去,就说明市场已经饱和,那么个人盗窃那些成品也一样不好卖呀?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首先,螺丝这个东西,是常常需要更新的,而新生产的各种机械也离不开螺丝,市场未必就是饱和的,只是假冒伪劣产品太多了,而采购员又偏偏喜欢采购劣质产品,不只回扣多,用一段时间就坏掉,会增加他采购的机会。其次,是售价的问题了,各层管理者低价出售厂里产品,捞取回扣。沈阳标准件厂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烂掉了,98年换了一个张厂长,他会同党委书记会计长等,出售了100多台机器,都是以卖废品的价格出售的。至此,企业已经大势已去,即使所有的人都想恢复从前的生产,也已不可能了。除了售卖以外,还有合资,拿企业最好的车间与外商合资。工人师傅讲,单是氧气车间的利润就够养活全厂职工的,而偏偏就拿氧气车间与外国人合资。

沈阳标准件厂从中央直属企业下放的一级部,而后又下放到省,下放到市,最后下放到区,终于弄到现在的结果,7000多名工人几乎全部下岗,工厂也是半死不活,单等着有人买他们剩下的地皮了。

在铁西,很多下岗工人都认为是邓搞改革让他们丢了饭碗。用大叔的话说:“胆子再大一点,就是说让那些贪官再多贪点!”问及工厂破产的原因,没有一个不说领导腐败的。爷爷的三个儿子以前都在标准件厂工作,给儿子找对象的时候,姑娘一听说是标准件厂的,都上门来找。而现在,奶奶撇撇嘴:“找对象千万别说是标准件厂的,要不然没有姑娘跟你。”爷爷在标准件厂干了一辈子,经历过它的繁荣,也见证了它的衰败:“到95年,厂子开始亏损,原来几千人的厂子现在只剩了400多人,还欠了银行2000多万,欠钢铁厂1000多万。唉,都是让内部的人给盗没了。”

2、行动

我们心中还有一个疑问:7000多工人就单看着企业一步一步给那些败家子自私自利者掏空,一点也没有行动吗?行动是有的,但是都是不见效的。工人失去了铁饭碗,领导也就掌握了随意解雇工人的权利,你敢对领导不满么?而工人本身又不是一开始就十分团结的,在厂长一手给糖吃、一手拿棍棒时,能站出来说话很少。工人们更多的是“不敢说,不敢动,让干啥就干啥。”于是眼睁睁看着企业一年一年亏损,看着企业一点点垮下去,看着企业渐渐被掏空,产品丢了没有人管,设备卖光了无人过问,终于沦为破产,大家都下岗。

许多人是有意见的,但是敢怒不敢言,为什么?相当多的是因为当地政府的高压政策。企业已经破产了,但退休工人的福利金已经转到保险公司,还是要照付不误的。当这一款项有所拖欠的时候,工人们是不依的,因为那时几乎是工人的全家都靠这一点微薄的收入来维持。于是就有退休工人的抗议事件,在铁西经常几百人堵住了迎宾路。工人一闹,上面就有人发慌,于是这样那样,于是工人就得到了一部分的钱。不过也并不是一闹就灵,有时要堵过好几次马路才有结果。然而敢于堵马路的都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年轻人是不敢去的,因为要被抓,凡是民警公安看见有二三十岁,四五十岁的青年中年,就二话不说的捉走,捉到所里面去。有一次就连一个看热闹的外地来的小商贩,也给民警捉去了,罪名是扰乱治安。至于捉进去后怎么处置,或打或罚,或者兼而有之,已是派出所里的通常处理,不必细究了。老头老太太公安民警是不动的,但退休工人也是不敢多说话,问起的时候也只是说,“求政府求国家给口饭吃”,其余的要说也只是在家里或者劳动公园等休闲处私自说。

这样的闹过几次之后,有好些人就打了退堂鼓,一自然是怕出事,二来也是因为闹的有结果大家都有份,闹与不闹是一样的。近一年来已经很少堵马路的了。

其他的请愿的事情也有,有妇女组织的,多是到市政府省政府催要拖欠的工资的。也有被捉的,也有要会一些的。但到今天,这样的事几乎没有了,因为好些工厂已经破产到底,连地皮都卖掉了,讨要拖欠的工资,已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3、信访

信访制度是一项极富中国特色的制度,曾有人指出,信访是反映我国社会矛盾的晴雨表。在沈阳的调查中,笔者也向多人了解了信访的情况,据他们讲,现在集体上访的事件经常有,因为下岗工人确有许多急需解决的问题。根据2003年10月6号出版的《瞭望》周刊披露,目前,我国80%的上访反映的是基层问题,80%的上访是有道理或有一定道理的,80%的上访是由于地方或部门没有认真妥善解决所造成的。信访案件大量出现,在很大层面上反映了我国当前社会矛盾的尖锐化。就沈阳而言,它曾是中国最重要的重工业基地之一,但现在,这些国企大多已倒闭,大量过去靠这些国企为生的沈阳市民下岗,他们要工作,要生活,而另一方面,沈阳却是一个腐败的高发区,很多党政官员,私企老板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两相对比,社会矛盾怎会不尖锐呢?信访机构能做的也无非是堵“枪眼”,来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但事实上,大量的问题信访机构是无法解决的,究其原因,注重从源头上解决社会问题才是关键。

在调查中,工人常有这样的说法:“公检法肯定是不去的!”“有些问题,找这个部门,它把你往那个部门踢,那个部门又踢回来或踢往下一个部门,互相扯皮”。很多人都认为有些问题闹闹才能解决,但是由于政府也经常采取一些强制手段镇压抗议和上访,所以闹也有代价。还有“搭便车”的心理,不少人都认为:“他们要闹来了,也应该会有我们的份,等着别人闹呗。”总体上,工人还是极其善良的,不到逼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和政府对抗的,但同时,工人们也缺乏团结斗争的精神,却总希望别人替他们作主。

4、生存

——“捡菜回家喂猫啊?”

——“喂猫?喂人!”

这是我们路过菜市场时访谈一位老人时的对话。

在铁西,我们看到了工厂职工宿舍楼昏黑的楼道、陡窄的楼梯和斑驳的墙壁,看到了工人家里最多的家具居然是床,看到了两家子合住一套房的比比皆是;在沈阳最繁华的商业街两旁的商店里,我们也看到了几万块钱一件的大衣。

在爷爷家里,为了照顾好我们,奶奶每天都会给我们做他们平常舍不得吃的东西。尽管这样,酸菜,仍然是我们吃得最多的一道菜;而在闹市区,灯火辉煌的海鲜大酒店依然门庭若市。这就是差距,巨大的贫富差距。难怪有人抱怨:“现在有人天天吃大虾,有人天天吃白菜,这心里能平衡吗?!”

有人说,一个社会,只要还没达到共产的程度,贫富差距是不可能消除的,人的本事有大有小,有人挣得多了,其他人得到的必然就少了。于是,有些人就在叫嚣什么“仇富心理”。可是,如果这些吃大虾的人挥霍的钱是从吃白菜的人手里剥夺来的,就不能不让人慨叹了。

“现在的社会就是饿死了都没人管。”听到这句话是令人震惊的,但现实如此!这话也是工人们对现在社会的深刻体会之一。以前学到社会主义优越性时与资本主义社会相比,提到的种种残酷的例子正在一幕幕上演,丝毫不耸人听闻。

三、结语

工人们是最可爱的。当我们结束了几天的访谈,就要坐上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时,奶奶抱着我们推脱再三的两袋子苹果,气喘吁吁追了过来。我们连忙迎上去,奶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拿着,这些苹果可甜了。”她拉着我们的手:“你们把这话带回去,就说工人最盼望的就是胡锦涛温家宝给沈阳的下岗工人一口饭吃。”望着奶奶抖动的脸,我们的眼睛再一次湿润。

我们开始往书包里装苹果,让奶奶回去,奶奶不肯,走到站牌边和我们一起等公交车,任凭寒风把奶奶花白的头发吹得凌乱。

东北的工人是豪爽的,也是坚强的,他们靠自己的双手来打造自己的生活,就如那里的梅花一样,即使在寒风凛冽的严冬,也依然傲视冰霜。他们会一直奋斗下去,即使零落成泥,依然清香如故。待到山花烂漫时,更在丛中笑!

  • 大学生沈阳调查队
  • 200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