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哆啦A梦》看日本社会

11/29/2015 posted in  革命文艺

(一个童年的美丽梦境,仍旧有现实的投影。现实中的大雄还是会无奈,哆啦A梦却不存在。)

《哆啦A梦》是朝日电视台1979年根据藤子F不二雄的漫画《哆啦A梦》改编制作的第二版同名动画,制作公司则是新锐动画公司。(第一版在1974年由日本电视台改编。同一年,由于制作动画的公司财务出现问题,社长逃跑,制作也随即中断。而后赛璐璐原画、分镜稿等众多资料被烧毁,在电视台存放的胶卷也不知所终,因此《哆啦A梦》日本电视台版几乎消失无踪了。)朝日版动画也明显具有更大影响力,中国于1991年引进的也正是朝日版。

如果想要锁定故事所发生的年代,似乎十分困难。目前有三种符合故事情节的说法:

一. 在藤子F不二雄原版漫画和朝日版动画《奶奶的回忆》当中,“八年前大雄的奶奶起居室墙上的挂历显示为1946年”这一细节可以看出,十岁的大雄生活在战后不久的1954年,出生即在1944年。

一. 另一集《白百合般的女孩》中,原本定居在东京郊区的大雄的父亲,与同学们一起住进了乡下的寺庙,开垦农田。因为疲惫而被老师训斥:“只是双手长茧而已,跟战场上的士兵比起来,你可幸福多了!”这似乎与二战时期物资匮乏,日本军部号召“总体战”,学生前往工厂、田间做工的事实相印证。十岁左右的大雄父亲,应该生活在1940~1945之间。十岁的大雄则应该生活在1955~1965年之间。

一. 在后来的同人衍生当中,都将大雄的出生年份设定为1964年,大雄父亲则出生于1940年。这也是最被认同的说法。毕竟七十年代是大雄动画的出现年代。最初,藤子F不二雄似乎要写的是一个日本战后的故事,1954年前后的东京郊区,人们还盖着传统日式的房子,木质结构的地板和楼梯。六七十年代,这些建筑会被钢筋水泥的公寓取代,正如大雄通过时光机看到的未来景象一样。但是在创作过程中,六七十年代的社会风貌也被写入。如《信心地毯》中,推销百科全书的小推销员、《搭潜艇到海里去》当中,家境富有的小夫父母购买快艇。

因此,这个庞大的故事是含混的,它的早期动画笼统地展示了战后三十年的日本社会。

12359.1老师训斥野比雄助:“只是双手长茧而已,跟战场上的士兵比起来,你可幸福多了!”

一. 童年的压抑

“哆啦A梦”朝日版动画第一集“梦幻的小镇の大雄园地”的故事情节是这样的:大雄在家中玩滑板,被母亲喝止;在街上玩滑板,却险些装上过路司机;找静香玩,静香的妈妈在招待客人,需要安静;去孩子们常去的空地玩耍,却发现已经堆满了建筑材料。诺大的社区,竟然找不到儿童的游戏之地!

大雄求助哆啦A梦,后者掏出神奇的照相机,只要拍下建筑物,在照片上浇热水,就可以得到一模一样的微缩房屋景观。与此同时,人也要缩小成蚂蚁大小。他们用这种方法造出来一个小镇,取名为“大雄乐园”。这个小镇里,玩具店、服装店、糕点店、体育馆、书店一应俱全,大雄和小伙伴们高兴地在小小的街市里尽情玩闹,大雄看书,小夫玩玩具,静香试衣服,还有哆啦A梦,他在大吃铜锣烧。正当他们在小镇里玩的乐不思蜀之际,一只拖鞋伴随着扫把从天而降,大雄和伙伴们惊慌逃散。原来是大雄的妈妈把这些小小的房屋清扫掉了,然后对工人“请你们把这些垃圾运走吧”。

大雄问哆啦A梦:有没有制造土地的道具?哆啦A梦这回只能叹气了。

大雄的乐园,就像地平线上的乌托邦一样朦胧而脆弱。大雄的母亲用扫把轻易地把它摧毁,这显示出日本文化当中,也是东方文化当中的家长制权威的力量。而土地的不可复制性,又折射出地产事业对儿童活动空间的剥夺。日本人的居住环境,极讲究与自然调和。从城市来看,贵族庭院,自然是亭台楼阁不一而足的,即使住在京都的平民,日常生活也十分安闲,也有花草点缀。《源氏物语》当中,即有平安时代女童滚雪球的描写。“源氏公子使命女童们走下庭中去滚雪球。许多娇小玲珑的女孩映着月光,景象异常鲜妍。”(摘自《源氏物语》第二十四回 槿姬)。在明治维新时代,虽然城市化愈加严重,百姓住宅愈加狭窄,但是汽车尚未普及,儿童在街巷嬉闹,肯定不会像大雄那样倒霉地屡屡碰到过路大货车,被司机骂“笨蛋!你找死吗?”(在很多集动画当中,都有大雄被货车撞的镜头,主角光环使大雄一直大难不死)从故事情节中可以看出,东京早期城市扩张的病症显现了出来。公共娱乐设施的欠缺,使得大雄等孩子只能在空地上与水泥管子为伴,一旦空地被占,便无处可去。

在日本动漫中,课业的压力是一个重要主题。日本中小学课业繁重,学渣大雄经常为算术苦恼,他那些痛哭流涕、以头抢地的夸张行为,正表现出他的纠结。当然,无论在哪个国家,对于每一个孩子而言,功课都是一大烦恼。但是,日本近代以来,为了“脱亚入欧”所进行的的不懈努力,使教育成为悬在未成年人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繁琐的公式和庞杂的记忆性内容,衍生出“考试吃的记忆面包”和“一辈子一次的一百分”这样的戏谑之作。高等教育的资源匮乏,使得升学竞争十分激烈。日本社会名人都出自东京大学、京都大学、早稻田大学等名校,以文学界为例,东京大学文科学部几乎成了此中标配,如川端康成、川岛由纪夫等知名校友。大雄的幼年伙伴静香,即使考九十分也会伤心难过,正是因为她的追求是更令人满意的生活,这与成绩是相挂钩的。同样,在“半夜电话里的鬼”中,班级第一名出木衫被第二名嫉恨,夜半打电话骚扰,也是教育激烈竞争的体现。

12359.2大雄,你是怎么搞的?又是零分!你究竟有没有用功念书啊?

二. 资本的扩张

大雄的小伙伴中,有一个土豪,他就是——小夫,全名骨川胫夫。另外还有一个没落贵族静香,全名源静香。

1871年日本取消旧身份制度,将国民分为皇族、华族、士族、平民四等,直到1947年该制度被废除。华族成为仅次于皇族的贵族阶层,享有许多政治、经济特权。静香所属的源氏,是日本十分显赫的姓氏。自从1814年,嵯峨天皇因财政困难的原因,下诏赐四位皇子和四位皇女以源氏之姓氏以来,历代天皇为避免皇室供养人口过多,财政超支,即为子女赐姓源氏。再以大家耳熟能详的文学作品《源氏物语》为例:天皇为了避免奸人陷害,将自己疼爱的却出身低微的幼子赐姓光源氏,赐婚给大臣之女。

从小夫的姓氏来看,他的家庭显然不属于皇族、华族之列,日本战败后,由于恢复经济发展的需要,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其中包括削弱贵族权力,解散财阀,扶持资产阶级发展。由于小夫家的新晋资产阶级身份,他可以享有比没落贵族家庭出身的静香更优越的生活。如“古董大战”中,家中购买大量的古董,他则打扮成日本战国时代的封建领主,对小伙伴们说“怎么样,我很高贵吧?”又如在“鲤鱼旗”中,他父母在他出生时买的鲤鱼旗又大又漂亮,他不住地夸耀。这是周围伙伴所没有的。他的话刺痛了丧父的贫穷孩子胖虎的心,胖虎哭着跑回家,而他的母亲正在勉力维持家中的花店,终日劳作,只能抱着元太轻拍他的背,表示安慰。这一种炫富行为,引起同社区伙伴的不满,在“古董大战”中,大雄借助18世纪古玩商的力量,与小夫斗赛古董。在“鲤鱼旗”里,小夫惹哭了胖虎,伙伴纷纷斥责小夫,使得小夫无地自容。他的行为有些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暴发户”,

静香的贵族式家教使她无法容忍这样粗俗直露的夸耀。那么,静香又出身于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在网络热文“妈妈多次改嫁,静香终成小绿茶”当中,文章作者盘点了静香爸爸形象的多次变化:从普通小职员到部门主管再到大富豪董事长,是截然不同的几个人。再加上静香母亲年轻貌美,由此得出其多次改嫁的结论。由于不同时期制作动漫的团队发生变化,人物形象的塑造也逐渐完善,不免发生偏差,这个结论姑且听之。但是也反映出静香的家庭和她的心理状态。静香和母亲一样,是美貌而聪明的女性,她们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甚至是旧式的贵族教育。从“梦幻的小镇の大雄园地”等多集动画中,静香的母亲身穿和服,以茶道招待客人的行为中可见一斑。二战后,旧贵族的特权被取消,这个阶层之前已经显现的败落趋势更加明显。“通通做成布偶”这一集中静香考了九十分都会难过。她向往更优雅的生活方式,因此她只能通过受教育来实现社会地位的提高。因此她对待课业非常认真,对成绩要求苛刻,并努力学习演奏小提琴和钢琴增加修养(虽然水平很差)。

带着光环的女主总是同龄男性献殷勤的对象。比如有一集中,小夫出钱给静香买玩具,静香却拒绝了。但是,在日本这样一个男权的社会里,即使从东京大学毕业,进入银座的高级写字楼工作的白领丽人静香,多半还会在婚后成为大雄家的全职主妇。剧场版“哆啦A梦伴我同行”的故事情节把这个矛盾化解了——是以强大的资本力量改变个人命运——静香有了一个富豪爸爸(或许是第N任后爸)。她的社会地位不需要靠苦算数学题、死背俳句来实现了。

大雄的父母,则是典型的平民。父亲是公司小职员,母亲是家庭主妇。大雄的父亲野比助曾经是一个画家,大公司老板和老板的女儿对他青眼有加,他却不想依靠财阀的力量把自己捧起来,而想靠自己的才华闯出一片天地,最后却做了一个小职员。这与电影《砂器》当中的主人公本浦秀夫的人生选择截然相反,但是结局或许更好。( 《砂器》中,出身贫贱的青年音乐家本浦秀夫依靠与财阀千金的恋爱关系,被资助开音乐会,却苦苦隐瞒低贱的出身和父亲身患麻风病的事实,甚至不惜杀死知情者。并且,他抛弃了出身同样微贱的女友。女友却由于人工流产出血过多而死。最后,他在音乐会结束后被逮捕,绳之于法。)大雄父亲没有顺利地凭借个人才华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但他却拥有一种“小确幸”的生活。安心享受自己这个阶层所应当享受的生活,这样的价值观是被主流社会所肯定的。而“砂器”中的男主角却企图通过不正当手段“上位”,这是跃出社会道德要求的,是不道德的行为。尽管他曾经饱受底层生活的折磨,但他带着“自卑”和“自私”的原罪,即使作者对他抱有极大的同情,他也无法逃脱他的悲惨宿命。

12359.31974年日本电影《砂器》,悬疑剧经典之作

三.宅文化的萌芽

宅文化,诞生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日本,由于电视、动漫、电子游戏等新型娱乐的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青少年,选择放弃出门,在家中“宅”起来。本该最有活力的一代人,沉迷于虚幻的电子、网络世界,试图逃离现实生活。在互联网技术普及后,宅文化愈演愈烈。

大雄是一个很“宅”的男孩,虽然在早期动画中,他没有电玩可打,没有电视可看,但是他爱看漫画、爱睡觉、爱发呆。除了静香的邀请,没有什么原因能让躺在房间里优哉游哉的他自愿出门。大雄正是“宅男”的典型形象:黑框眼镜,身材瘦弱,二次元控。

“宅”,在某种意义上,是个人生活和个人价值的体现,不同于日本军国主义时代少年们整齐划一的高喊口号,这一代的日本年轻人更加自由。但是,“宅”的行为,也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在繁重的课业压力和资本的挤压之下,大雄这个责任心强,善良正直但又性子懦弱,胆小怕事,丢三落四的普通男孩,如果没有哆啦A梦这个“救世主”帮助,很大可能成为一个人生的loser,而非迎娶白富美静香的人生赢家。

哆啦A梦、阿童木都是上个世纪日本的幻想产物,一个萌化的而又无所不能的英雄,是儿童的最好玩伴。“哆啦A梦”的作者藤本弘的很多作品中都有这样的角色设定。而“银河英雄传说”“圣斗士”这类动画,则更切合青少年盼望做英雄的心理。在这种“梦幻的小镇”里,未成年人可以摆脱现实世界的压力,幻想自己是动画中的主角:邻居家考上东京大学的XX太郎算什么呢?我如果有了哆啦A梦,就能任意穿梭时空!我愿意在这个梦幻的小镇里呆一辈子!

无数人羡慕日本万年废柴小学生野比大雄,因为有了哆啦A梦,他成功逆袭,迎娶白富美,最终成为人生赢家。这是在告诉那些底层的群众:只要保持一颗善良正直纯洁的心,你总会交好运。,这种不符合现实的想象的确能够抚慰人心。但正是由于现实生活中生活的困境很难改变,我们才需要这样的文艺作品来“温暖”我们。

一个童年的美丽梦境,仍旧有现实的投影。现实中的大雄还是会无奈,哆啦A梦却不存在。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