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想象更加美好的未来

05/24/2016 posted in  革命文艺

13465.1柴纳·米耶维2004年的小说《钢铁议会》中的画面

长久以来科幻小说一直对解放政治充满敌意
现在终于开始改变

在电视剧《星际旅行:深空9 号》的片段中,主角基拉和巴希尔在回家的路上经历了一些奇怪的事,当他们到达同名空间站时,发现这是一个奇怪和糟糕的地方。

巴希尔被强迫空间站的矿石处理器工作,而在他家所在的空间站,这种机器已被淘汰。他们意识到他们在一个镜像宇宙里,所以他们发动了人类工人的革命,逃出这个空间站,回家。在他们的家里,矿石加工机仅仅是历史,那里贸易购物娱乐完全自由:这是一个把工人阶级全部清除出去的新自由主义幻梦。

在《星际旅行:深空9号》中很少出现生产性劳动,当它出现时通常作为奴役和其他政治压迫的标志。例如在矿石加工机中使用强迫劳动用来说明卡西达文明的野蛮。在我们的社会想象中,对工人和生产的描绘都是被压抑的,而实际上,多数现代科幻小说都与有意无意地参与了这种压抑。

人类的劳动被承包给机器或干脆移到幕后,劳动被认为与主角和故事情节无关。更糟糕的是,劳动场所被描绘成了危险的地点,劳动看做是惩罚。无论是哪种方式,都是将生产和消费割裂开,并在我们应该有的有远见的前瞻性的思想上设置反动的障碍。

当然这些限制不是绝对的。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抵制这种趋势,他们写了更多的政治上更具政治包容性的叙事,把身份、经济、社区、团结和改变等议题都包括进来了。

科幻总是忽略劳动,尤其是非精英的底层人民的劳动。就像乌苏拉·勒奎恩(Ursula LeGuin)在她为斯特鲁加茨基兄(Strugatsky Brothers)的新小说《路边的野餐》(Roadside Picnic)写的出版序言说的那样:“把普通人作为主要角色在科幻小说中是十分罕见的,甚至现在这种类型的小说也容易犯精英主义的错误——光辉的思想,非凡的天才,政客而不是大众,权力的走廊而不是工人阶级的厨房。”

精英总是站在舞台的中央,作者做出了一些假设来树立他们光辉的值得依赖的英雄形象,为了构建精英的英雄形象,他们抹杀了工人阶级的存在和意义。

甚至那些受到赞扬的重新详尽设想世界经济的作品,也有这种根本性的缺陷。例如,卡尔·施罗德最近的故事《To Hie from Far Cilenia》描绘了一场由移动黑客发动的自由主义革命。这些黑客住在船上的货物集装箱里,以脱离社会,避开国家。不用说,这一乌托邦故事甚至没有提及驾驶轮船的船员,或者是码头工人们。

当工业和其他工人进入画面的时候,通常是以行动的形式——罢工、革命——而作者对这些行为持怀疑态度。劳工的反乌托邦(labor-as-dystopia)的模式,把工人描绘成具有危害社会的分子。这一模式往往来源于反共产主义。

在罗伯特·海因莱茵的作品《让道路滚动不息》(The Roads Must Roll)里道路像自动人行道一样运转。海因莱茵生动地描绘了在驱动道路以百英里时速运转的地下动力室工作的维持交通网络运转的工人。但是在承认了劳动者和他们的糟糕状况之后,就冷漠地把他们出卖了。

故事里的大反派肖蒂·凡·克里克是一个政治激进分子,为了让工人得到更好的报酬和尊重并让人们认识到工人对社会的意义,他建立了一个组织来关闭道路的运转。故事的最后,肖蒂被压迫他的阶级的故事主角恩吉尼尔·盖恩斯打败。

海因莱茵的小说让弱小的集体主义和强大的个人主义对抗。盖恩斯是一个精力旺盛永不屈服的男子汉,与之对比,工会主义者凡·克里克在最后一战中像孩子那样哭泣。这种差异在美国的文学和政治中历史悠久,有男子气概的英雄就应该勇敢地站出来,跟由罢工者、共产主义者和政治鼓动者组成的歇斯底里的柔弱的暴民作斗争。

这个故事把矛头指向劳动创造价值的理念,它污蔑参与罢工的工人受了新宗教——功能主义崇拜——的蛊惑。这一信仰认为,工人应该得到尊重并且得到与他们生产的价值和他们起到的功能相匹配的报酬。海因莱茵污蔑这一观点让那些可鄙的小人物妄图得到比他们应得的更多的东西。他的反劳动的立场佐证了冷战思维渗透到了很多(虽然不是全部)“黄金时代”科幻小说中。

但是即使仅仅表达对工人的同情也会陷入政治困境,尤其在电视上。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电视节目《巴比伦5号》专门演了码头工人罢工。这场罢工反映了这一问题。这一集表现了对劳工的明显的同情,事实上它和约翰·塞尔斯的电影《马特万》一样都是道德说教式的劳工历史。这种历史叙述歌颂一系列历史事件,展示非常危险和压迫性的情形。但是故事中资本完全消失了,没有船舶公司作为罢工的对象。

在新自由主义时代,左翼文学发现攻击政府比攻击资本更容易更引人注目。这和早期的甚至是反工会的描写码头工人和装载工为航运巨头劳动的电影《码头工人》明显不同。在《巴比伦5号》中,国家政府是敌人,军队最终成了英雄。

一些杰出的大众化科幻作家已经创作了一些描写劳动中的基本矛盾的有力的作品。HG·威尔斯的警世故事《时间机器》讲述了一个叫做“莫洛克”的被忽视工人阶级的故事。全社会的工厂都在地下,“摩洛克”是地下的怪物,折磨美丽天真的一定会被英雄拯救的罗伊。威尔斯想在有生之年让工人得到更好的待遇,却依靠夸大了的社会恐惧来实现。

卡尔·恰佩克在1920年的喜剧《卢布》也描绘了一个对工人阶级既同情又害怕的自由主义者,这部戏剧写于十月革命后不久。《卢布》展望了一个机器工人消灭了他们的主人并建立了新秩序的世界。恰佩克展示了对机器人的关注和对资产阶级短视的谴责,但是和威尔斯一样,他把暴力革命当成是要避免的威胁。

恰佩克也对后殖民时期世界的可能性感到担忧。在他的小说《与蝾螈的战争》中,欧洲列强发现了一种智慧蝾螈,并让它们成为工人。恰佩克的小说描述了蝾螈的计划,它们开始与人类为敌,它们破坏了沿海城市和海岸线来开拓自己的栖息地。恰佩克的小说将欧洲中心主义和国际主义政治联系在一起,他无法掩饰他对于没有殖民主义的世界的担忧。

美国的科幻作家托马斯·迪施批判了恰佩克的观点。从迪施的小说中可以看出对工人阶级既支持又恐惧的矛盾情绪。他的《里根时代的勇敢的小烤面包机去火星》通过计划淘汰的隐喻使人们注意到去工业化和失业问题。英雄去火星旅行,从自愿流放的Populuxe机器那里学会了一个阴谋并回地球领导电器的革命。

这本书的政治隐喻比较滑稽,像代表性的口号:所有电源归电器的电源线。戏仿了苏联的五一节的烤面包机和真空吸尘器对抗军队的战争图景也是准确的。然而,尽管迪施站在工人这一边,但是他反对用革命解决问题。他认为这样的办法不可避免地是集权主义的:电器革命。

当勇敢的小烤面包机通过选举斗争赢得了选举,说服火星和地球的电器安心为人类服务,并使populuxe机器相信太空探索而不是地球的解放才是她们真正的使命,这一叙事才得到最终的解决。

像迪施一样,伊恩·麦克劳德不认为有通过集体行动来实现天翻地覆的社会变革的可能性。他的小说《光的时代》中设想了一个内战后保皇党从未复辟的英国,英国的工业被产业工人和被称为以太的这种神奇的物质驱动。工人阶级被训练用以太来运转工厂的引擎,驱动他们的工作。

主人公在北部的磨坊小镇度过工人阶级的童年,成年后来到了处于革命边缘的伦敦并在一次叛乱后成为了新精英。在这个过程中个人和社会的技术成本是刻骨铭心的。像机器对于马克思,以太驱动工业但是威胁工人,逐渐把他们流放到社会边缘的疯人院。

因此以太作为工业事故以及机器生产和化学品接触造成的工人身体的改变的隐喻起作用。在小说中,由于工作中的危险,工人为上升中的资本主义付出了代价,就像毁灭性的事故和像尘肺和间皮瘤这样的疾病。

《光的时代》出色地说明了工人阶级主体性的形成与工厂的关系。对马克思来说,工人阶级观念的一个重大变化发生在这样的时刻:孩子成长过程中一直接触机器,而且也期望将来从事机器的工作。在麦克劳德的小说中,阶级命运的意识和机器生命的社会化被主要人物描述成井筒声音的内化。“sh-booming”的声音在小镇儿童的心理上留下印记。在工厂旁边长大的小孩一辈子都会带着这种声音,哪怕他们逃出了这个小镇,也是这样。

麦克劳德的小说以爆发工人革命建立新时代结束。但是虽然革命一开始有利于工人,工人却无法控制革命的方向。以小说主人公为首的革命派失败了,起义被威廉·莫里斯这样的有雄心的改良主义者控制。麦克劳德革命没有带来工人阶级领导的新时代,而是最终让来自于不同阶层的人成为了贵族并形成了和以前一样的阶级结构。

目前麦克劳德的同龄人增加了科幻描写的多样性,改变了对劳动人民的描写。他们通过强调工人阶级社团、身份和团结来抵抗失败主义趋势。

比如,维罗妮卡(Veronica Schanoes)将这样的主题写得很光辉,她将历史政治和阶级意识的产生融合起来。她的故事《磷》将爱尔兰民间故事、魔幻、马克思主义和社会评论融合起来,描述了伦敦的火柴厂女工罢工。

Schanoes也描写了恶劣工作环境对工人身体的伤害:白磷渗透到火柴厂女工的身体里让她们的脸变形,让她们过着非人的生活,最终杀死了她们。Schanoes的故事以从工厂到家遍布荧光呕吐物的小路路开始,以主人公死于一种被称为磷毒性颌骨坏死的由磷引起的下颌腐烂结束。

但是更重要的是女工通过罢工获得了更好的条件,这不是虚构的。就像路易斯·罗(Louise Raw)在《点火:布莱恩特和五月火柴女工以及她们在历史上的位置》中所写的,罢工完全可以被称为是英国工人联合的开始。她们作为妇女和工人阶级而在历史上被忽视,而Schanoes的故事恢复了这些妇女的重要性,充实了她们的人格、她们的力量和她们对社会的作用。

同样的,卡瑟瑞尼·瓦伦特(Catherynne Valente)改编了关于从俄国革命到列宁格勒围城这一段时间的俄罗斯民间故事Koschei the deathless。这展示了一种对在苏联解体以前遭禁止的思想的新的开放态度。Domovoi(斯拉夫民间故事中房子的守护神)革命苏维埃的房屋委员会完成了布尔什维克的宣传海报的场景,与哈利波特系列章奴性的家养小精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哈利波特系列中小精灵跟迪施的地球上的电器一样,被看做是“他们乐意服务”而遭到抛弃。

斯拉夫神话用另一种方式讲述了美国劳工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拉蒂默大屠杀。在桑尼(Sunny Moraine)所著的《穿过煤层》(Across the Seam)中,巴巴·雅加(Baba Yaga)对宾夕法尼亚拉蒂默的年轻波兰矿工的拜访和同伊万的交谈中认识到了自己酷儿和跨性别的身份。这场斗争反应在斯拉夫工人争取体面生活的罢工斗争中。琼斯母亲也以当地组织者的形象出现。

在现实中和故事中,1897年9月10日,当地警长开枪镇压矿工的和平示威,造成90人死亡超过40人受伤。大屠杀促进了矿工联合会的发展,他们发展了几千名新成员并且开始接纳斯拉夫矿工。在“穿过煤层”中, 艾万卡(Iwanka)达到自己的顶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并培养了一种更深刻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是政治和社会起义相互统一的根源。

13465.21897年9月10日,一个治安官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拉蒂默矿场射杀了19个手无寸铁的矿工。这也是美国史上最严重的矿工屠杀案之一。事件的背景是矿业公司裁员,并降低了剩下工人的工资,工人们(主要是波兰、立陶宛、斯洛伐克和德国的移民工人)为了生存起来罢工抗争。图为抗议游行的矿工,后来他们中有19人被杀害。

作为另一个历史和理论的成功的组合,索菲亚·萨曼塔(Sofia Samatar) 在《东非的食人魔》中将对后殖民时期的批判和劳工运动融合起来。这个故事富有同情心地将非洲劳工的行动载入史册。这些工人把殖民地的首领交给了食人魔。

和夸梅恩·克鲁玛一样, 萨曼塔认为非洲的统一可以解决欧洲的殖民问题。她笔下的工人来自世界各地有不同的肤色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是都受到了压迫,他们共同的经历和共用斯瓦希里人的数学语言让他们联合起来。《食人魔》描写了各种细节如食人魔自然史的殖民记载,在书中资本成了被殖民者的猎物,这是对马克思把资本描写成捕食者的反转。

在莎拉·普林尼斯(Sarah Prineas)的《灰烬与荆棘》中,主人公醒来时成为了生产童话里用的水晶鞋和漂亮礼服的工厂里的裁缝。工厂里的工人被邪恶的教母监视,工人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多亏了周围工人的秘密帮助,主人公和一位同志暂时逃脱了。但是她很快被重新抓获并被改造成了灰姑娘。

那些“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之类的故事是那些“教母”为了压迫我们强加给我们的。女主角拒绝嫁给王子并加入了争取工厂和城市的解放的起义,突破了此类故事的通常结局,最终教母的统治被推翻。这本书认为凭个体的力量脱离压迫体制是不可能的,只有靠集体的力量推翻现有体制才能获得解放。

无可否认,革命和乌托邦很难描写并且很容易耗尽小说的叙事张力。柴纳·米耶维2004年的小说《钢铁议会》,讲述了一群工人和反叛者的故事。新克罗布桑(New Crobuzon)市的革命因素正等待这些工人和反叛者的回归。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设法通过按照字面意思解释一个马克思主义隐喻,来调和这一困难。

13465.3柴纳·米耶维(China Miéville),英国著名奇幻作家、漫画家和学者。他的幻想作品屡获雨果奖(2010)、世界奇幻奖(2010)、阿瑟·克拉克奖(2001、2005)等重要国际幻想文学奖项。米耶维是一名社会主义者,也是英国左翼政治的积极参与者。二〇〇一年曾代表社会主义者联盟(the Socialist Alliance)参选英国下议院议员;也曾在抗议事件中遭到拘捕。他是美国托派组织国际社会主义组织成员以及英国托派组织社会主义工人党前成员(2013年退出)。2013年,他成为新成立的英国泛左翼政党“左翼团结”的创始成员之一。在二〇〇五年出版博士论文《对等权利之间:国际法的马克思主义理论》。

这部小说是对巴黎公社的科幻小说式的重述,并加入了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元素。小说设置了几个不同的时间线,记录了新克罗布桑革命委员会的建立和革命的失败。

在第一条时间线,新克罗布桑的铁路工人罢工反对他们的雇主,在戏剧性的时刻铁路工人采取了与谢尔盖·爱森斯坦的经典电影《罢工》中相似的行动,他们接管了他们建成的列车。当工人把铁轨放在列车的后面并在前面躺下时,列车成为了他们移动的革命城市,最后是革命英雄的平车墓地。在第二条时间线,在新克罗布桑的革命形势出现危机时,整个城市开始公开反抗以推翻专制体制。

当钢铁议会回来帮助在革命中反抗政府的工人组织时,小说达到了高潮。当工人失败时,钢铁议会隐藏起来等待下一次革命的到来。在《钢铁议会》中,作者自己也有类似的目的:将革命暂时放在我们的想象中,等待合适的时候,再号召大家重新革命。

每一个作者都用他们神奇的力量帮助我们重新思考我们的历史和现状。好的幻想文学可以打破我们心中的陈规和定式,开拓我们的思想。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让我们通过小说的方式来思考这些新想法。

正如埃米埃维尔的建议,考虑到现实本身所具有的怪诞与奇异的本性,幻想提供了明确的政治引导和思考我们所面临的挑战的媒介。

目前对劳动和集体行动能力的怀疑阻碍我们改变政治命运,犬儒主义的趋势阻碍了将民主从选举扩大到工厂、家庭等其他社会领域。

在这种情况下科幻变得十分有价值,它可以帮助我们构想一个远远超出我们常识的美好未来。或许在《深空10号》中会出现工人所有(worker-owned)的矿石处理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