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勒斯坦:利比亚局势评论两则

04/29/2011 posted in  国际观察

转移视线的利比亚战争

所有上个月发生在利比亚的战争——利比亚内战和以美国为首的针对卡扎菲的军事行动,既不是人道主义干预,又与当前的世界石油供应无关。这是一次眼球大转移——绝对有意的转移——从阿拉伯世界的主要政治斗争中转移出来。在一件事情上,卡扎菲和西方的认识是一致的——他们都试图缓解、引导、操纵和限制这第二次阿拉伯起义以阻止它颠覆阿拉伯世界的既有秩序和阿拉伯世界在世界体系中的地缘政治角色。

要明白这点,就需要追溯历史。尽管各阿拉伯国家的不团结和外部势力以各种形式干涉支持某些国家的现象在很长时期内是司空见惯的。但默罕穆得-布瓦吉吉(Mohammad Bowazizi)于2010年12月17日的自焚,也许会让这一切改弦易辙。

在我看来,这是1968年世界革命的精神延续。1968年的最后几个月,在阿拉伯世界,凭着勇气和决心发起反对政府抗议的不是其他人,是青年!促使他们起来的动机有:1.当局的专横、残暴和腐败;2.日益恶化的生活状况;3.对宗教和政治这两项在很大成都上可以决定自我政治和风俗文化命运的权利诉求,这也是最重要的。当然,他们同样反抗世界体系的结构性压迫和其国家领导人甘于国际压迫的殖民道路。

至少在一开始这些青年人不曾组织起来,也没有行动的政治意义,但他们极具锐气。和1968年一样,他们的行为同样颇具传染性,很快地在几乎所有的阿拉伯国家冲击起旧秩序来。他们在最关键的阿拉伯国家——埃及展示出的强大力量迫使(西方和阿拉伯世界)都开始认真考量起这一变局。考量得出了两种解决办法,其中一种是参与暴动并掌控它;其二是采取强力手段镇压。这两种办法都已经予以实施。

如萨米尔-阿明的分析所强调的,还有其他三股力量也参与了埃及暴动:1.传统左翼和新兴左翼;2.中产阶级技术官僚(即萨米尔-阿明所说的资产阶级民主派的支持者,见http://review.youngchina.org/archives/2789 第三篇《埃及的运动》——译者注);3.伊斯兰激进分子。这些有政治倾向的人群在各阿拉伯国家的力量对比和特征各有不同。阿明看到了左翼和中产阶级(就他们是民族独立分子和非跨国新自由主义者得意义来说)的积极意义和赶搭末班车的伊斯兰激进分子的反动性。至于军方,这个一贯以维持旧秩序著称的坚固堡垒,在后期倒向埃及起义完全是为了左右起义的规模和方向。

利比亚的起义,是其两邻国——突尼斯和埃及造反成功的直接结果。卡扎菲是一个相当残酷无情的领导人,他已经发布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如何惩处叛徒的声明(就译者的了解,卡扎菲并无这样一个公开声明,反倒有放下武器既往不咎的公开声明)。不过,法英美在极短时间内做出了军事干预的决定,差不多只是因为卡扎菲是它们的眼中钉,尽管他主动把石油卖给西方,并帮助意大利遏制住了非法移民潮,尽管他在商业利润的蛋糕上切了很大的一块给西方。

干涉阵营内部有两种声音:1.坚决要求军事干预的,虽然有着部分还是全面干预的争执;2.主张在发生人道主义危机时给予干预。但他们都遭到了美国军方的极力反对,在军方看来,这场在利比亚的战争胜算无几,而且会给美国带来巨大的军事负担。当阿拉伯联盟的决议打破这一僵持不下的局面时,貌似后者的意见胜出了。

那么这项决议是怎么回事?这是沙特努力争取到的一个同意建立禁飞区的决议结果。为了争取到阿拉伯国家的一致首肯,沙特做了两处让步:1.只保留了建立一个禁飞区的要求;2.接受了反对任何西方地面部队进入利比亚的建议。

是什么让沙特积极推动了这项决议的通过?是不是有人从美国打电话给沙特要求它这样做的呢?我认为恰恰相反,这是一个沙特试图影响美国决策的活生生的例子而不是相反。它试图通过这样来打破僵局。

沙特想要的和它得到的就是这次混淆斗争方向的视线转移。从他们觉得最迫切要干而且确实着手在干的伟大事业——对阿拉伯起义的镇压的转移出来。在它看来,这会威胁到沙特,然后是海湾国家,然后是整个阿拉伯世界。

在1968年,这种反政府的反抗给予被影响的国家以莫名其妙的分裂,同时也创造出了出人意料的联盟。呼吁人道主义干预就是变相分裂。我对“人道主义干预”的指责就是我从不认为那玩意就是人道主义。人道干预主义的拥蹩们声称没有人道主义干预的地方就有卢旺达,但他们无视被干预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没错,在短期内,貌似确实阻止了一些有可能发生的屠杀,但从长远来看,它真的做到了吗?为了阻止萨达姆-侯赛因的短期屠杀,美国入侵了伊拉克,在这十年内被杀的人是否更少了呢?似乎并非如此。

人道干预分子们似乎有一个诡异的量化标准:当局杀掉10名示威者这码事若值得来点口头谴责的话,那就是“正常”;若当局杀掉10000名示威者的话,,那就是犯罪,需要人道主义的战车干预。照此逻辑,当被杀的人数达到多少时才是“正常”和犯罪的临界点?100个?1000个?

今天,西方列强对利比亚发动的战争,结果并不确定,很可能是一个新的泥潭。它能成功把全世界的视线从阿拉伯起义转移开吗?也许吧,我们不知道。它能成功推翻卡扎菲的统治吗?也许吧,我们还是不知道。如果卡扎菲下台,谁将接他的班?连美国自己都担心取代他的不是他的老部下老跟班就是基地组织,或者二者合流。

即便从美国自己狭隘的角度看,即便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看,美国队利比亚的军事行动也是很失策的,而且将不会很快结束。奥巴马给自己做了一个充满政治辞令技巧的、微妙的辩护。他能说的基本上就是:作为美国总统的他通过慎重的判断认为这次干预是为了美国和世界的利益,他能够而且应当如此。我一点都不怀疑他是痛苦地总出了决定,这个决定还不够好。那是一个糟糕的、很不靠谱的并最终自食其果的决定。

此时可此。我们最希望的就是这第二次阿拉伯大起义重新焕发生机(也许希望不在此刻),并首先席卷沙特。

利比亚和世界左翼

在利比亚事态上存在如此之多的虚伪和混乱分析,以致我们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形势分析中最被忽视的方面是世界左翼的深刻分裂。几个左倾的拉美国家,最明显的是委内瑞拉,他们对卡扎菲上校的支持引人注目。但中东、亚洲、非洲、欧洲乃至北美的世界左翼发言人们则表示坚决不能同意。

委内瑞拉总统乌戈·查韦斯的分析似乎主要或完全集中在如下事实上,即美国和西欧威胁和谴责卡扎菲政权。卡扎菲、查韦斯以及其他有些人坚持认为,西方世界要入侵利比亚,“窃取”利比亚的石油。整个分析完全无视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削弱了查韦斯在世界其他左翼人士中的声望,也使他们看轻查韦斯的判断力。

首先,在过去10年直到几星期前,西方媒体对卡扎菲几乎全是正面报道。卡扎菲试图以各种方式证明,他绝不是“恐怖主义”的支持者,而只是希望全面融入地缘政治和世界经济领域的主流社会。利比亚与西方世界已达成一个又一个利润丰厚的安排。至少就他过去10年的表现来看,我很难把卡扎菲看作世界反帝国主义运动的英雄。

利比亚陷入骚乱是因为突尼斯和埃及的起义获得成功。卡扎菲则企图以最残酷的方式镇压第二次阿拉伯起义中所有反对派。假如卡扎菲得志,他就向该地区其他所有受到威胁的暴君传达出一个信息,即严厉镇压而不是让步才是正路。

这就是世界其他地方的左翼所认识到的,而拉美的某些左倾政府却没有认识到。正如萨米尔·阿明在他分析埃及起义中指出的,示威者有四个不同的组成部分——青年、激进左翼、中产阶级民主派和伊斯兰激进派。激进左翼由被压制的左翼政党和再现活力的工会运动组成。毫无疑问,利比亚的激进左翼要小得多,军队也弱得多(因卡扎菲蓄意制定的政策所致)。因此,那里的结果非常不确定。

或许用世界左翼的两个证词来结束此文不无裨益。爱尔兰马克思主义活动家海伦娜·舍安姆,受卡扎菲政权之邀到利比亚的大学讲学。她到达时正当骚乱爆发。在大学的演讲被取消,她则干脆被其邀请方弃之不顾,不得不靠自己艰难脱身。她每天写日记,在最后一天即3月8日,她写道:“任何有关该政权的矛盾心态都消失、消失、消失了。它残暴,腐败,欺诈,妄想。”

我们还可以看看南非的主要工会联合会和左翼之声即南非工会大会的声明。南非工会大会在赞扬了利比亚政权的社会成就后说:“但是,南非工会大会决不接受这些成就以任何形式,被当作屠杀抗议卡扎菲上校暴虐专政的示威者的借口,并重申它支持利比亚和整个非洲大陆的民主和人权。”

让我们继续关注事态发展。现在,世界范围的主要斗争是第二次阿拉伯起义。在这场斗争中要取得真正激进后果将非常困难。卡扎菲对阿拉伯左翼乃至世界左翼都是一个主要障碍。或许我们都应该记住西蒙娜·德·波伏娃的格言:“让自己自由意味着让别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