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中国经济腾飞离不开规模庞大的沿海代工业,而富士康几乎就是这类血汗工厂的代名词。富士康工人曾经以“十三连跳”震惊世界,年青一代农民工的生活境遇也由此受到全社会的关注。最近,富士康因为《财经天下周刊》的一篇报道,又一次成为新闻焦点。下文是一位大四学生对富士康工人境遇和出路的思考。作者从《财经天下》伪善的报道、全球化背景下的阶级图景,一直谈到自主工会和工人政党的作用。大学生开始认真思考同龄的农民工的命运,让编者不由得感慨,如果脑力劳动无产阶级和体力劳动无产阶级能团结起来斗争,将是一支多么伟大的力量!推荐关注农民工问题的同志阅读此文。
**作者:**鲁智力深
从最近的一篇报道(《富士康的夜生活》一文,《财经天下周刊》)里,我们得知,同以往所有自由派的媒体一样,报道依旧充斥着肤浅和伪善,以及为了说服读者而刻意透露的那点狭隘的“真实”。仅仅这一些表面的事实,不足以让我们勾勒出跨国垄断资本控制下的工人现状。
1,阶级的现状
在社会主义运动的蓬勃年代,“阶级”的概念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入人们的认识,如今却再难从日常生活中意识到自己是哪个阶级的成员。民族成为更有共识的归属,而“屌丝”逐渐代表了大多数人失意的自嘲。
除了统治者的意识形态灌输,在发达国家,阶级意识赖以生长的物质环境也有了变化。例如美国、日本和欧洲,60年始,制造业劳动力占总劳动者的比例大幅度下降,从事金融与第三产业的人数逐年增加。温特制(Wintelism)的模块外包模式取代了福特制(Fordism)的“中心——卫星”集群模式,上游公司依靠专利垄断了全球产业链绝对的利润。大工业时代催生了工人阶级,那时他们处于资本主义生产结构的中心,阶级利益使他们倾向于社会主义运动。不过,在所谓后工业的国家里,日渐熄火的政治斗争以及雨露均沾的福利政策,又使得他们服从于资本的逻辑。
无产阶级的非革命化、有产化,令传统的无产阶级定义处境尴尬。无产者是小生产者丧失生产资料后成为的,这是最初的共识。“商人购买他们的劳动,并且先是剥夺他们对产品的所有权,很快又剥夺对劳动工具的所有权,或者是为了节省商人自己的生产费用而把劳动工具留给他们作为徒有其名的财产”。(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手稿)》)实际上,无产者“可以拥有生产资料,但他不能用它们来养活自己,除非他与资本家签约”。(G·A·科恩,《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 一种辩护》)徒有其名的生产资料不能使他摆脱雇佣关系。需要强调的不仅是剥削关系,也要强调控制(从属)的关系。在这里,我们承认传统的无产阶级定义的主观性。然而,另一种观点认为,“阶级”也是主观的,用以消解人复杂的主体性(民族、职业、性别),对社会关系进行了简单的化归。如果排除人类用一个叫做“阶级”的词语来定义这种关系的主观,“阶级”则纯粹的是表示一种经济上的集团关系——没有这种经济上的集团关系,资本根本无法进行积累,也无法扩大再生产。资本主义的竞争导致所有权的垄断,生产中心向消费中心转变,并没有改变阶级对立的情况;有人声称“告别工人阶级”,我们仍可以这样说,阶级关系决定了资本主义的存在。因此,当今资本主义世界有两个主题,一个是边缘地带与中心资本的对抗,一个是遍布世界的阶级的对抗。
2,富士康
“来到了富士康后,让小辉这个‘小时候兜里零花钱从来没超过20块’的农村孩子迅速有了‘城里人的感觉’。但很快,富士康机械、枯燥的工作和离家后的孤独感吞噬了小辉挣到工资的喜悦”,“在2010年的富士康系列跳楼事件后,很多媒体将矛头对准了富士康的加班制度,但富士康的工人并不这样想。一位曾经的富士康员工说出了很多工人的想法:‘他们如果不来这里,一大部分人过得肯定没现在好,另一部分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人该怎么活,从来不是他们自己定的。前两年跳楼,媒体喊打喊杀,富士康改了制度,加班少了,于是工资就少了,有人问过这些员工愿不愿意么?’”
“工人没有祖国”。然而,同发达地区的产业工人相比,经济状况的不同并没有表明阶级敌人的不同。在中国,有世界上数量最多的、最像传统工人阶级的工人。资本的全球扩张,跨国资本进入中国市场,制造业林立;靠外资和出口,经济快速增长。这个过程中,政府除了提供良好的基础设施和投资政策,还提供廉价的高素质劳动力。地方政府不仅鼓励职业学校的学生去富士康工作,往往也不会严格地规范用工规则。
每日长时间的高强度劳动,工人对于自己受到剥削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这是雇佣关系里最直白的道理。报道倒是描绘出一种认命了的犬儒理性:他们意识到了剥削,依旧忍受下去,只想维持原有的那些工资。这种描述的反动在于,它有意地无视了工人反抗不合理制度的自发性。以后的事实将证明,这是自由派最短视的地方。
“在做工期间,甚至连上厕所都要向线长申请,这样会被准许10分钟的解决时间,如果超过时间没回来,生产线的线长便会加以管教和批评。‘有的线长素质低,总是骂人,’马帅说他曾亲眼见到一个线长对新来的普工爆粗口:‘你××会做不会做,不会做给我滚蛋!’‘如果你太老实,在里面还会挨打。’他说。”
针对上面的情况,报道给出的结论是:“这无可避免地造成了疏离感的企业文化”。
管理者除了精于制定生产过程中的各种规则,也乐意玩弄一些组织的“文化”。如果组织文化仅仅是“完成既定任务的某种非技术性的方式”,那么,可以承认它是中性的,甚至符合员工的心理需求。但是,管理者不会设计“天天涨工资”的标语,员工也不会为组织的文化而有多少感动。好比节约是普罗的文化,浪费是富人的美德,文化同所有意识形态一样,分为阶级的和非阶级的。组织文化简洁地传达了管理者的愿望,员工则埋头做工,完成任务,大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从事同资本有关的劳动。
“相当一部分的富士康工人像马帅一样,没有女朋友。马帅说他不愿意找女朋友,他觉得有女朋友反而麻烦,而蹦迪则成了像他一样的男工们寻找“爱情快餐”的方式。由于这里工人的超高流动性,大多数人都是一种过客的心态,男女关系在这里似乎更为随便。”“‘有些女工嫌加班太累,自己就出来兼职,这些都很平常。’在深圳和郑州两个基地,这个说法被多个采访对象所验证,而且大多数的员工对此表现得习以为常,‘这些女孩子都很好找,随便加一个富士康的QQ群,里面就会有很多,QQ上有她们的联系方式和见面地点,你们还可以去旅馆开房,地点你来定,这比去村里那些按摩店安全多了,她们都是厂里面做工的,做这个事儿只是兼职。我身边很多人都试过,没出现啥意外。’”
军事化的管理,极长的工作时间和高强度劳动,人员的高流动性,决定了爱情的稀缺。区别于起初的社交网站,婚恋网站的流行只证明了一个道理:现在,爱情需要担保,安全第一。做担保的,是清晰罗列的照片、生辰八字、职业和收入,用物代替缺乏时间又身心俱疲的人。“婚姻都是由当事人的阶级地位来决定的,因此总是权衡利害的婚姻”。(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有产者那里,婚姻总是爱情的坟墓。不上婚恋网站,他们拥有现实,邂逅不同的爱情。“妻子和普通的娼妓不同之处,只在于她不是像雇佣女工做计件工作那样出租自己的身体,而是把身体一次永远出卖为奴隶”。(同上)无产者大可以和妓女相爱,爱没有政治,爱的共同体则最政治。
“这次唱诗班聚会有将近100多人,大都穿着印有十字图案的红色服装,这是富士康内部一个颇具规模的基督教团体,组成者都是场内员工,唱诗只是他们每星期举行的集会活动之一,而他们也只是整个团体的一个分组,在郑州有两个工业园区,一共有4个分组,每组有近4000多人,整个基督教团体有固定成员上千人,这在流动性很大的富士康是难能可贵的。”“‘有些人,他在迪厅蹦迪,一蹦蹦一晚上,有些人上网,一上上一通宵,他哪里知道主的仁慈和生命的美好!我们都是被主拯救的,我们要感谢主,赞美主,来,我们一起来唱……’在领唱的带领下,广场响起了不算很整齐的赞诗的歌声。”
帝国主义对外侵略殖民有两样法宝,一是炮舰,二是牧师。当代,资本扩张仍免不了用这两样。在形式上,宗教看起来不似厂区外面廉价的迪厅,但去迪厅里面蹦跶一会,合着巨响,一样令人麻木。宗教是颠倒了的世界观,根植于颠倒了的世界;迪厅是异化了的休闲处,根植于异化了的工人。
3,工会情况
我们知道,争取工人阶级的利益时,富士康和其他工会没有区别,一样的形同虚设。一旦管理者要求工会监督和镇压工人时,它会完整地履行职责。资产阶级国家里,工会难免沦为资本的附庸,独立不起来。
工人同工厂所有者的对抗一直没有停息过,有骚乱的形式,有罢工的形式,也有其他什么形式,但这些对抗很难说是政治斗争。自发对抗是自觉对抗的萌芽,“工人已经不像历来那样相信压迫他们的那个制度是不可动摇的,而开始……感觉到(还不能说是了解到)必须进行集体的反抗,坚决地抛弃奴隶般的顺从长官的态度”。(列宁,《怎么办?》)要使无产阶级进行政治的斗争,进行社会主义斗争,工会扮演着桥梁的职能——自发的工会斗争,导致工联主义;而一旦工会接受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将起连接工人阶级和无产阶级政党的重要作用。
社会主义运动不是通过工会实现,而是要通过政党实现。工会从事改良的经济斗争,而“阶级政治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给工人,即只能从经济斗争范围外面,从工人同工厂主的关系范围外面灌输给工人”(同上),这是无产阶级政党必须要做的。在专制国家里,无产阶级政党在法律上首先就被禁止公开活动,怎样才能从经济斗争范围的外面向工人宣传和灌输革命实践和政治谋划?既然工会的存在至少是合法的,一些属于工会的宣传和组织机构也会是合法的。在没有无产阶级政党的情况下,工会是进行宣传鼓动的最好的实际机构,领导宣传组织的则是最坚定的革命知识分子。他们的任务有两个,第一是在工人和其他人群(尤其是知识分子和学生)中间宣传革命斗争的思想,而最急迫和实际的是,同那些民主主义者一样,先“向全体人民说明和强调一般民主任务”(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