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本文对“民主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概念的渊源和演变作了翔实的剖析,并且在此基础上着重指出:(1)历史上的社会民主主义不管是从革命角度还是从改良角度加以解释,它所主张或标榜的社会主义都是应当取代资本主义的一种新制度。(2)这种思想并不是主张摒弃民主社会主义概念的人们的一家之言,而是也受到主张保留这一概念的人们赞同的。后者实际上认为西欧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的工人运动已使那里的资本主义“改变成一种受到社会节制的、开明的和温驯的资本主义”,而且认为从理论上讲也可以设想“有可能实现一种不再主要依靠剥削人的劳动力的资本主义经济”,因此他们也不再主张从制度上以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这一看法目前已成为西欧社会党人的共识。文章最后指出:大致说来,从1990年起,社会民主主义的发展已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对此我们应当进行追踪考察,到一定时候再对它在性质上的变化发展作出概括性论述。
关键词: 民主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概念;渊源;演变
作者简介:* 殷叙彝,中央编译局世界社会主义研究所研究员。
在关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特别是欧洲社会主义运动的文件和著作中,经常可以见到“民主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这两个概念,关于这两个概念所表述的思想体系的争论也持续不断。由于涉及的历史跨度较大,文献浩繁,因此,时间一长,对这两个概念的起源、本来意义及其演变、二者之间的关系等等的理解有时不免有些模糊,从而也或多或少对论述或争论的深度产生了影响。有鉴于此,笔者拟在这一方面提供一些材料和看法,以供参考。
社会民主主义——一个“有伸缩性的名称”
要理解“民主社会主义”,必须谈到它的前身“社会民主主义”。
社会民主主义者或社会民主党一词最早出现于1848年欧洲革命时期,主要是指德、法等国激进民主派中一些带有社会主义色彩的集团或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当时马克思、恩格斯和共产主义同盟成员曾经作为激进的一翼参加德国的革命,设想把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进行到底并且为向社会主义革命过渡创造条件,因此他们有时也自称社会民主主义者。但是1848年革命的经过证明上述那些社会民主主义者至多只是对工人阶级怀有模糊的同情,甚至是欺骗工人,因此恩格斯说,他和马克思后来有一段时期不愿用社会民主主义这个“如此有伸缩性的名称”来表示自己的观点,而宁可自称为共产主义者。[1]
社会民主主义——科学社会主义的同义语
19世纪60年代以后,欧洲各国陆续成立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政党。最早的一个是1869年由奥古斯特·倍倍尔和威廉·李卜克内西领导的德国社会民主工人党。这个党的纲领的第4条是:“政治自由是各劳动阶级经济解放的不可缺少的前提条件。因此社会问题是与政治问题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社会问题的解决受到政治问题的制约,而且只有在民主国家内才能实现。”由此可见,它是把争取民主理解为实现社会主义的先决条件并且根据这一理解来命名的。这个党后来与拉萨尔派合并,并改称“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最后在1890年定名为“德国社会民主党”,一直沿用至今。这一时期其他国家建立的社会主义工人政党通常也命名为社会党、社会民主党或社会民主工党(也有命名为工党或工人党的)。1889年各国社会主义政党联合成立第二国际,曾经考虑过采用“国际社会(主义)党”或“国际社会主义工人党”作为这个集合体的名称,在有的决议中也曾用过“社会民主党的国际组织”、“国际的革命社会民主党”等提法,虽然最后并未取得一致,不了了之,但是由此可见“社会民主党”、“社会党”、“社会主义工人党”这些名称可以交替使用,在意义上是没有差别的。为了行文方便,我在这里一般用“社会党”一词来代表所有这类政党。
这一时期各国社会党人对社会主义的理解集中表现在各党的纲领中,而第二国际确定的参加国际的组织所应具备的条件可以说是这一理解的概括。第二国际1889年成立大会上悬挂的横幅标语是“从政治上和经济上剥夺资本家阶级的所有权,实行生产资料社会化”[2]。 1900年的巴黎代表大会在以前的讨论的基础上规定参加国际的条件是:“一、一切承认以下的社会主义基本原则的组织:生产和交换手段的社会化;工人的国际团结和行动;由组织成政党的无产阶级为社会主义夺取公共权力。二、一切站在阶级斗争的立场上并承认政治活动即立法和议会活动的必要性,却并不直接参加政治生活的工会。”[3]这一规定后来写进了《国际代表大会和国际局章程》[4]。这里的第一条涉及夺取政权和改变所有制,第二条涉及合法斗争的策略。这些都是符合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当然,没有提到革命或暴力革命,更没有提到无产阶级专政,但这是当时各党包括俄国社会民主党的合法地位决定的。正因如此,恩格斯在晚年对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的纲领和理论作了肯定的评价。[5]列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的论述中一方面从彻底的民主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的关系这一角度解释社会民主主义,另一方面也认为社会民主主义或社会民主党的学说是与科学社会主义一致的。[6]
由此可见,第二国际时期的社会民主主义可以说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同义语。但是,肯定社会民主主义的这一正确内涵,并不等于说第二国际各党的指导思想是纯正的科学社会主义。在社会主义运动的历史上是从来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实际上社会民主党内部从一开始就存在观点分歧,特别是在革命手段问题上。
自从巴黎公社失败以后,由少数人发动突然袭击夺取政权的策略已经过时,而绝大多数欧洲国家已不同程度地实行普选权,社会党人开始进入议会,获得了通过议会斗争和其他合法途径逐步改善工人阶级的经济和政治地位的可能。因此各党的日常工作主要是议会选举和议会内的斗争以及工会斗争。从理论上讲,这些合法斗争是可以而且应当为最后发动革命积蓄力量、创造条件的。一些领导人也没有放弃社会主义革命思想,而且还不时提到工人阶级必须掌握政权,但是关于如何把日常斗争和这一目的结合起来,也就是如何从资本主义制度内部的合法斗争转向推翻这一制度的、多半要依靠暴力手段的革命,他们并没有提出自己的策略观点。另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的社会主义革命理论并没有从原则上排除工人阶级和平取得这一政权的可能性,尽管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在合法斗争日益取得成就的条件下,社会党内当然有人热衷于这种可能性,认为通过资产阶级共和国范围内的改良措施就可以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这就是党内的右派,也就是改良主义派或修正主义派。左派则坚持通过革命推翻资本主义并且努力探索新形势下的新的革命策略。中派口头上坚持马克思主义,实际上动摇不定。这一斗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反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和战争危险的问题上表现得最为尖锐。第二国际各党虽然曾共同制定了在万一帝国主义战争爆发时要坚决加以反对并且利用战争所造成的经济和政治危机来发动群众推翻本国政府的革命策略,但1914年8月帝国主义战争真正爆发时大多数欧洲社会党领导人却支持本国政府,带领党和工人群众参加了战争,同时也引起了国际社会主义运动的大分裂。
社会民主主义——社会改良主义的同义语,布尔什维主义的对立面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列宁仍旧从正面意义使用社会民主主义一词,认为那些支持帝国主义战争的社会民主党领袖是背叛了社会民主主义,但是后来考虑到许多党已经被这些人把持,整个社会民主主义运动已遭到玷污,因此列宁在1917年4月第一次提出马克思主义工人政党应该摒弃社会民主主义,改称共产党,并且在同年9月发起成立了由各党左派组成的共产国际即第三国际。它的1920年第二次世界代表大会通过的加入条件规定,申请加入的党不仅要改称共产党,而且要修改“旧的社会民主主义纲领”,还必须使每一个劳动者都清楚了解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的区别。从此以后,在共产国际及各国共产党的文献中,社会民主主义成为一个贬称,成为社会改良主义、右倾机会主义和修正主义的同义语,甚至在一段时间内被指责为与法西斯主义在本质上一致,是“社会法西斯主义”。
另一方面,各社会党内的中派和右派仍旧维持原来的组织和名称,仍旧把自己的理论和政策概称为社会民主主义来同共产党所主张的布尔什维主义对立,而且也以自己的国际组织即社会主义工人国际与共产国际对抗。这一时期的社会民主主义概念的内涵与第二国际时期相比已有很大的变化。它突出以下两点:明确主张用和平的、渐进的方式过渡到社会主义,反对暴力革命;提倡一般民主,推崇议会制民主共和国,反对无产阶级专政。正是在这两点上它是与布尔什维主义针锋相对的。但另一方面,它也带有一些旧的社会民主主义的痕迹。例如仍旧表示信奉马克思主义,并且也被资产阶级势力称为马克思主义者(实质上是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修正,同时向资产阶级思想开放);仍旧主张生产资料公有制并认为这是社会主义的主要标志,实质上主要是争取分配制度方面的改良,推行社会福利政策。社会民主党坚决反对十月革命和苏维埃专政,但也有部分领导人肯定苏联的建设成就,主张在帝国主义国家进攻面前捍卫苏俄。他们反对法西斯主义,但对其危险严重估计不足,有时甚至也把苏联的制度称为法西斯主义。在共产国际1937年第七次世界代表大会纠正过去的左倾错误,提出与社会民主党(主要是其左派)建立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时,社会主义工人国际只有部分领导表示欢迎,因此双方并未达成协议。但是双方在法西斯主义统治的国家和地区都遭到迫害,实际上在反法西斯斗争中是不同程度地合作的。
民主社会主义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时期,社会民主党有时也把民主社会主义当作社会民主主义的同义词使用,个别文章中这两个概念会交替出现,这主要是为了突出它们的主张的民主主义性质,突出它与布尔什维主义专政的对立。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各国社会党的国际组织“社会党国际”1951年法兰克福成立大会通过的《原则声明》采用“民主社会主义的目标和任务”为标题,从此以后,在当代社会主义运动的文献里,“社会民主主义”一词逐渐被民主社会主义取代,但各国社会民主党却并没有因此改变名称。
这一概念的转换除了突出民主、表示坚决反对布尔什维主义或共产主义的意义之外,还意味着社会党的理论和政策的变化和发展。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时期,西欧有些社会党曾在短期执政或参与执政时以及在市镇自治机构中推行改良主义政策,许多社会党理论家也不断吸收或提出一些观点,为党的改良主义政策提供理论根据。上述法兰克福“原则声明”在这一基础上阐述了民主社会主义的目标和任务,为所属各党提供了制定纲领的基本准则。各党也从不同的方面进一步阐述民主社会主义思想。社会党强调民主社会主义的开放性,所以对它的解释也不企求一致,但是以下几点可以说是普遍得到承认的:
第一,实现非马克思主义化和世界观多元化。如前所述,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时期的社会民主党并没有公开否认自己的马克思主义传统,但是已经向资产阶级思想开放。二战结束以后,各国社会党在筹备建立国际组织的过程中曾围绕对马克思主义的态度进行争论,结果表明没有一个党想明确宣布摒弃马克思主义,但是它们也不再愿意承认马克思主义是唯一的指导自己的政策和行动的理论。法兰克福声明序言第11条记录下了这一历史性的转折:“不论社会党人把他们的信仰建立在马克思主义的或其他的分析社会的方法上,不论他们是受宗教原则还是受人道主义原则的启示,他们都是为共同的目标,即为一个社会公正、生活美好、自由与世界和平的制度而奋斗。”[7]1959年德国社会民主党哥德斯堡基本原则纲领更加明确地说:“民主社会主义在欧洲植根于基督教伦理、人道主义和古典哲学,它不想宣布什么最终真理……德国社会民主党是一个思想自由的党。它是由来自不同信仰和思想派别的人组成的一个共同体。”[8]这表明,民主社会主义已实现了非马克思主义化,亦即世界观的多元化。但是各党仍在不同程度上肯定马克思主义在工人运动中的历史作用,有时也认为马克思主义是民主社会主义的思想渊源之一。实际上,从一些社会党的纲领和一些社会党理论家的著作中对资本和劳动的关系、经济权力和政治权力的关系、生产资料占有者对无财产者的剥削乃至南北关系的分析中,仍旧可以不同程度地看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例如法国社会党前总书记、法国前总理列昂纳尔·若斯潘在1999年11月社会党国际巴黎代表大会的讲话中,在否定科学社会主义观点的同时声称要“重新发现马克思主义方法的有用的方面:对社会现实也就是对资本主义的分析”。[9]
第二,民主社会主义不是根据资本主义社会本身矛盾的发展来论证社会主义的必然性,而是认为社会主义是一些伦理价值的实现,法兰克福声明说:“社会党人之所以要反对资本主义……最主要是因为它违背了社会党人的正义感。”又说:“社会主义的实现不是必然的,它要求所有信仰者作出个人的贡献。”[10]德国社会民主党1989年柏林基本原则纲领说得更加清楚:“自由、公正、团结互助是民主社会主义的基本价值。它们是我们判断政治现实的标准,是衡量一种新的和更好的社会制度的尺度,同时也是每个男女社会民主党人的行动指南。”[11]这是伦理社会主义思想的表现。但是这种观点往往是与以经济为基础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分析并存的。就这一点来说,民主社会主义带有二元论性质。很早以前,伯恩施坦就鼓吹过这种二元论,他参加起草并对之起了重要影响的1921年德国社会民主党格尔利茨纲领认为,资本主义经济使为解放无产阶级而进行的阶级斗争成为“历史的必然”和“道德的要求”。[12]当代民主社会主义已不再认为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各国社会党的纲领大多在原则性论述部分把对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与关于民主社会主义基本价值的论述并列,这也可以说是二元论的表现。
第三,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时期的社会民主主义一样,民主社会主义继续主张在议会制民主共和国的框架内通过改良实现社会主义,但是它对现存国家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发展。一些西欧国家如法国的社会党参加反法西斯主义抵抗运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又参加重建共和国的工作,因此明确地认为这个国家是“自己的”国家。大多数西欧国家的社会党获得长期或阶段性的单独执政或联合执政的机会,在野时也是主要的或最重要的反对党,因此已成为这些国家的“现存权力机构”(establishment)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完全承认了这一制度的政治游戏规则。与此相应,在国家理论方面,民主社会主义主张多元论,否定西欧各国的资产阶级性质。
第四,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初期,大多数社会党仍旧认为生产资料公有化是社会主义题中应有之义,一些执政的社会党还曾努力推行国有化。后来它们逐渐改变看法,不再坚持公有制是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主要标志。1997年英国工党决定修改党章第四条,取消其中关于公有制的主张,这突出地说明了民主社会主义在社会主义观念方面的这一根本性变化。目前各国社会党普遍主张实行多种所有制并存、但是以私有制为主的混合经济并在这一框架内由国家对生产和市场实行宏观调控,主张工会和工薪劳动者参与企业的经济决策和生产管理(即所谓的“经济民主”),同时维护福利国家(即所谓的“社会民主”)。
综上所述,社会主义的实现既不能以国家性质的改变为标志,也不能以所有制的变革为标志,它作为一种新的社会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之间的界限也就很难划清了。另一方面,既然主张用伦理动机和伦理目标来论证社会主义,也就不一定需要制度变革方面的论证。因此,民主社会主义认为社会主义是一项长期的、持久的任务,对此一些重要的纲领性文件都作了明确的论断。1989年社会党国际的斯德哥尔摩“原则声明”说:“民主社会主义是社会与经济民主化和不断提高社会公正的持续过程。”[13]德国社会民主党1959年哥德斯堡基本原则纲领说:“社会主义是一个持久任务——为实现自由和公正而斗争,保卫自由和公正,而且自身也要经受自由和公正的考验。”[14]1989年的柏林基本原则纲领又说:“实现这些基本价值和完善民主是民主社会主义的持久性任务。”[15]这些论述为后来各社会党放弃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制度替代奠定了基础。
从民主社会主义回到社会民主主义——一个新阶段的开始
1992年9月,社会党国际在柏林举行第十九次代表大会,这次代表大会以“变化中的世界上的社会民主主义”为主要论题并就此发表了声明。这一主要文件和大会上的一些重要讲话都不同程度地交替使用“社会民主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二词。这一情况不是偶然的。它表明,苏东剧变后一些社会党内对于是否应当继续使用“民主社会主义”一词来表达社会党的理论和政策已经产生疑问。
苏东剧变以后,欧美各国右翼政治家、理论家和传媒竭力宣扬资本主义已取得最后胜利、社会主义已彻底失败的谬论。这一攻击不仅针对共产党,也是针对社会党的。社会党方面尽管过去和现在都强调民主社会主义和苏联、东欧国家的“现实社会主义”有根本区别,但是在这一形势下也感受到很大的压力。此外,由于东欧国家的共产党纷纷改称社会党或社会民主党,特别是东德的统一社会党起初加上“民主社会主义党”的副称,从1990年2月起又正式改名为民主社会主义党,这就更加使社会党人感到存在概念上的混乱。最初对此作出反应的是两德合并前夕成立的东德社会民主党,它在1990年2月的基本纲领中表示只有在确信“民主社会主义”一词不致被误解为“现实社会主义”或者不致与德国民主社会主义党混淆时才使用这一概念,因此他们宁愿使用“社会民主主义”概念。接着,奥地利社会党经过酝酿讨论后在1991年6月决定改称奥地利社会民主党。
原东德社会民主党是在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扶植下建立的,两德统一后即并入该党,因此它的上述观点实际上反映了德国社会民主党的观点。德国社会民主党内也确实为是否继续使用“民主社会主义”概念展开过争论。一部分人主张在当时的困难情况下以进攻姿态捍卫民主社会主义,要使公众认识到现实社会主义的崩溃绝没有使民主社会主义丧失信誉,而恰恰是证明了它的正确性。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垮台已使“社会主义”大大丧失信誉,如果继续使用“民主社会主义”概念,它所造成的误解会超过它对人们的启示,因此坚持旧名称是没有益处的。这一部分人还认为,社会主义作为一个“新世界”或新制度的信念包含乌托邦的成分,它已成了“空洞的概念”,“这个伟大的词已经用坏了”,因此民主社会主义一词也就不好再使用了。但是社会主义的遗产中还有许多东西将会保存下来,特别是对普遍民主的要求。德国社会民主党著名理论家托玛斯·迈尔是后一派人的代表,他作出结论说:“社会民主主义,就是民主社会主义,就是社会民主。”[16]
德国社会民主党内的争论到一定程度即告结束。党的基本价值委员会曾发表了一个文件介绍双方的论点,却回避作出是非判断。但是实际情况是,在近十几年来社会党的文件和涉及社会党的论著中,“社会民主主义”一词已逐渐取代了“民主社会主义”一词。2007年1月德国社会民主党发布的新纲领草案即“不来梅草案”的标题是:“21世纪的社会民主主义”(SozialeDemokratiein21Jahrhundert),纲领从头到尾都只使用“社会民主主义”一词。
我在这里要着重指出以下两点:
首先,历史上的社会民主主义不管是从革命角度还是从改良角度加以解释,它所主张或标榜的社会主义都是应当取代资本主义的一种新制度。“民主社会主义”这个用语的主体是“社会主义”,这说明社会党仍旧企求以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目前德国社会民主党内主张更换概念的人所说的社会民主主义一词的德文原文已不是原来的“Sozialdemo-kratie”,而是“SozialeDemokratie”,其中的“社会”一词是形容词,是“民主主义”或“民主制”一词的定语。这说明,他们认为应当明确表示他们是以赋予当前的民主主义制度以“社会的”内容为目标,而不再企求以作为制度的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民主主义和(民主主义的)资本主义。
其次,这种思想并不是主张摒弃民主社会主义概念的人们的一家之言,而是也受到主张保留这一概念的人们赞同的。后者实际上认为西欧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的工人运动已使那里的资本主义“改变成一种受到社会节制的、开明的和温驯的资本主义”,而且认为从理论上讲也可以设想“有可能实现一种不再主要依靠剥削人的劳动力的资本主义经济”,[17]因此他们也不再主张从制度上以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
这一看法目前已成为西欧社会党人的共识。第三条道路的倡导人安东尼·吉登斯说:“我们除了资本主义别无选择。”[18]法国社会党前领袖、法国前总理列昂纳尔·若斯潘在1999年9月接受《社会主义评论》杂志的采访时也说,对于社会民主主义来说,20世纪的一个重要教训是,社会民主主义已不再可能被界定为一种社会制度,它是一种“调节社会和使市场经济为人类服务的方式。它是一种思想启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行动方法。它要坚定不移地参照那些既是民主的又是社会的价值”。他甚至说:“我认为再以制度的概念——资本主义制度、计划经济制度——来进行思考和行动,或是确定一种新的制度,已无任何必要。我也不知道作为制度的社会主义将会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知道作为价值的总和、社会运动和政治实际的社会主义应该是什么样的。”[19]
因此,我认为,大致说来,从1990年起,社会民主主义的发展已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对此我们应当进行追踪考察,到一定时候再对它在性质上的变化发展作出概括性论述。
参考文献
[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C:490.
[2]1889年巴黎国际工人代表大会会议记录[R].柏林德文版,1889.7.
[3][4]国际社会党代表大会议程和决议汇编[R].根特法文版,1902,10,16-17.
[6]列宁全集[C].(2):432、434、436-437。
[7]社会党国际文件集[C].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3.
[8][11][12][14][15]张世鹏.德国社会民主党纲领汇编[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70,96,33,70,97.。
[9][19]现代社会主义[M].巴黎法文版,2000,64,23.
[10]社会党国际文件集[C].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7-8、4.
[13]社会党国际和社会党重要文件选编[C].北京: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17.
[16]托玛斯·迈尔.社会主义还剩下什么[M].莱茵贝克德文版,1991,137.
[17]中央编译局世界社会主义研究所.当代国外社会主义:理论与模式[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236.
[18]安东尼·吉登斯.第三条道路[M].伦敦英文版,199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