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左翼青年进工厂问题的思考

03/12/2014 posted in  中流击水

编者按: 毛泽东同志在《青年运动的方向》一文中指出,“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么做标准呢?拿什么去辨别他呢?只有一个标准,这就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行和广大的工农群众结合在一块。”但结合的意愿是一回事,结合的方式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每一代左翼学生都会面对同一个的问题:知识分子应如何与群众相结合?现在许多同志就提出,革命知识分子必须进厂,只有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普通工人,才算是真正的无产阶级战士。对于这种观点,许多同志都表示持保留态度。下文作者就是其中之一。作者是一名大二学生,在接触了正反两方面的观点之后,通过思考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文章的内容不仅局限于进厂,还涉及到知识分子和工人的关系,低潮期社会主义者的任务等重要问题。引发讨论是作者写就此文的主要目的,希望持不同意见的同志能积极表达观点。

**作者:**尘沙

当前,左翼运动已经发展到一个比较关键的阶段,经过革命左翼与改良左翼的斗争,有很多左翼青年已经摆脱了民族主义和改良主义的束缚。但更重要的问题又被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该怎么做才能真正无愧于自己的所谓信仰?

当前的左翼青年,往往是在大学中接受新思想的。他们中的很多出身于无产阶级或者小资产阶级家庭,也有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的。现在做一个假设,如果这些青年没有接触过新思想,他们将会如何生活?出身于无产阶级家庭的青年,在接受高等教育后,一般能掌握一定的技能。但这些技能,一般不足以使他们上升为资产阶级。所以,这些工人子弟,在毕业后一般能成为掌握一定技能的雇佣劳动者。而我们所说的小资产阶级,在今天未必会比掌握技能的雇佣劳动者生活得更好。所以,这批小资产阶级的子弟,在大学中学到一定技能后,很有可能不会继续从事父辈的小生产行业。故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出身于无产阶级家庭和小资产阶级家庭的学生,一般不会因为接受了高等教育而上升成为资产阶级,而往往会成为掌握一定技能的雇佣劳动者。他们不属于资产阶级或者小资产阶级,而属于无产阶级,也就是所谓的熟练工人。

当前有一种认为学生属于小资产阶级的论调。通过以上的分析,可以知道这种论调从经济上来说是站不住脚的。那么这种认为学生属于小资产阶级的论调是如何产生的呢?我们时常可以看到,倾向于当前统治秩序的思想广泛地存在着,即便在工人中也是这样。在这里引用《共产主义ABC》中的一句话,“工人和农民的情况也类似这样。有的说:‘得啦,我们凑合过吧,我们少管闲事。我们的祖先从前怎样生活,我们也就怎样生活。’这些人什么也不参加,甚至不懂自己的切身利益。”①这就是我们一些同志通常所说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由于自身的经济地位更容易产生这种思想。但这种思想不仅存在于小资产阶级中,而且存在于工人阶级中!

斯大林说,“在我们这个时代只能存在着两种思想体系:资产阶级思想体系和社会主义思想体系。它们之间的区别,也在于前者,即资产阶级思想体系,较后者要老得多,传播的范围要广得多,在生活中扎下的根要深得多,无论在自己人中间或外人中间,到处都可以碰到资产阶级的观点,而社会主义的思想体系则刚刚开始走了几步,刚刚给自己开辟道路。”②可见,这种保守的思想,与其说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不如说是无产阶级中广泛存在的保守思想。在阶级社会中,主流思想往往是统治阶级的思想。这种主流思想不但被统治阶级所信奉,同时也窒息着被统治阶级。

由于很多学生(毕业后)的经济地位与普通工人不同,学生与普通工人“被资产阶级反动教育毒化”的程度不同,学生整体可能比普通工人整体更倾向于保守。我们应当看到学生本身存在着这种保守倾向,但并不是说,普通工人中就不存在这种倾向。学生保守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学生与普通工人的差异,而在于资产阶级思想体系的广泛影响。这种影响对普通工人也是存在的。无限地夸大学生与普通工人的差异,不是把工人当做客观存在的力量,而是把工人当成一种偶像去崇拜!

把工人无限理想化,认为工人中没有保守思想,从而把所有的保守思想都当成所谓的小资产阶级思想——这就是把学生当成小资产阶级的根源。

而我们通常所说的无产阶级思想,即社会主义的思想,只是代表无产阶级根本利益的思想,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的思想,而不是广泛存在于无产者之中的思想!觉悟的学生,掌握新思想的学生,必然比无产阶级整体更加进步。一味地、不加选择地强调学生要向工人群众学习,是形而上学的标签化的阶级分析,是错误的。

那么,作为已经觉悟的学生,我们应该怎么办?毫无疑问,我们应当关注工人运动,但是不能神化工人运动!作为学生的我们,应当多与工人打交道,必要时进入工厂接受锻炼。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要“成为一个工人”?我们中很多人就是出身于无产阶级或者小资产阶级家庭,在大学中学到的技能不足以让我们上升为统治阶级。在我们面前,其实不存在是否成为无产阶级一员的问题,所以“成为一个工人”其实是一个很模糊的说法。这句话所说的意思大概是成为一个普通工人。我们与所谓普通工人的差别在哪?无非就是多掌握了一些技能,是熟练工人罢了。

这样看,所谓“成为一个工人”,其实等同于“一个熟练工人放弃原来的工作,而从事一个他所不熟悉的工作”。从理论上来说,看不出这和搞工人运动有什么必然联系。从实践上来说,与普通工人同吃同住同上班,是否真正有利于工人运动的发展呢?我认为不一定,以其他有别于普通工人的身份介入工运,效果可能更好。一方面,非普通工人,如工程师、律师、医生、记者等,比普通工人有更多的时间、精力、资源去促进工运;另一方面,熟练工人,社会地位(注意不是阶级地位)高于普通工人,这地位虽然是从我们所反对的旧社会中继承的,但我们不该拒绝利用这种旧社会的遗产。普通工人的思想,其实是社会上的主流思想,在这种主流思想的影响下,工人会更欢迎地位高的而又能帮助他们的人(不帮助工人的人自然得不到欢迎)。

我们可以延伸出一个问题:在当前,职业不是工人,是否还可以成为马列主义者?相信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进行论述了。工运史上,非工人促进工运发展的例子,不在少数:二七大罢工中牺牲的工运领袖施洋,职业是律师;中国最早的女共产党人之一向警予,对工人运动和妇女运动起了重要作用,职业也不是工人。可见,非工人不但可以成为马列主义者,而且可以成为促进工人运动发展的优秀的马列主义者。

上面对于“成为一个工人”的讨论,只是对于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出身的左翼青年来说的。对于资产阶级出身的左翼青年,“成为一个工人”固然可以当作与资产阶级家庭的决裂的表现,但这种青年的职业选择还应当视具体情况而定。资产阶级出身的左翼青年,选择职业时也应当以运动的利益为标准。例如,恩格斯选择了商人作为自己的职业,但这是符合运动的利益的。

当然,不能否认学生有进工厂的必要。但以现在左翼的实力来看,学生进工厂只能起到锻炼自己和增长经验的作用,而几乎起不到直接促进工人运动的作用。工人运动目前还处于自发斗争阶段。工人运动依自己的规律而发展,无论有多少左青进工厂,都不能使工人运动很快超越这个自发斗争阶段。我们应当将自己进工厂的目的确定为锻炼自己,而不是直接促进工运。这样,进工厂的经历才能使我们能对现实有科学的分析和判断,而不是陷入空想。

对于工人运动,我们应当做两方面的思考:

一方面,我们应当考虑如何促进和引导仍处于自发斗争阶段的工人运动。工人运动不是谁想发动就能发动起来的,而是以一定规律发生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引导工人运动,这种引导在最初是以帮助的形式出现的。要促进当前工人的争取直接经济利益的自发斗争,我们应当考虑如何才能帮助工人。工人当前最需要的,不是多一个普通工人去发动或者参加他们的罢工,而是在他们斗争时能获得特殊的帮助,包括法律上的、舆论上的,甚至是金钱上的。对于当前处于弱势的左翼来说,把工人社区而不是工厂作为我们的突破点,也许是一个正确的思路。

另一方面,我们应当考虑如何给未来的自觉斗争做准备。在把工人自发斗争提升到自觉斗争的过程中,需要的武器正是马列主义的思想。这种思想的承载者,就是无产阶级先锋队,是无产阶级中最进步的一批人。发展进步知识分子队伍,将对未来的先锋队有决定性的作用。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工人不能参加这种队伍,不过他们不是以工人的身份,而是以进步知识分子的身份参加的。可以说,这种进步知识分子的产生于其出身和职业没有必然联系。“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列宁说这句话绝不是在开玩笑。组织起来的进步知识分子作为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承载者,其作用也就在于此。

一些同志热衷于说“几年(十年)就会爆发革命”。我们还是暂时放下这种主观臆断为好,我们不应该低估资本主义的自我调节能力,也不应当高估自己的力量。德国革命家威廉·李卜克内西曾经说过:“当其他流亡者日日夜夜在计划着怎么推翻世界,而又以‘明天就开始’这种麻醉剂来是自己陶醉的时候,我们这些‘暴徒’、‘匪徒’、‘人类渣滓’(敌人就是这样称呼共产主义者同盟的活动家和马克思的学生的)却坐在大英博物馆里,努力积累知识,为未来的战斗准备武器。”③

李卜克内西所指的正是1848年革命后的低潮时期,他的话难道不值得处于低潮时期的我们警醒吗?他和马克思等人对“准备未来的战斗武器”的重视,正是为了更好地迎接民主运动和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新高潮。将来形势到来时,我们左翼青年做好迎接的准备吗?形势本身并不能带来革命,它可能只是带来抗议和骚乱,甚至有可能被改良主义者所利用。共产主义是一项伟大的工程,没有科学理论的指导,就不可能成功。我们左翼青年不应沉浸于推翻旧世界的幻想中,而应当努力为未来的战斗准备武器,以及扩大能够使用这种武器的队伍。

让我们直面现实,让我们忠于理想!真理愈辩愈明,欢迎批评指正。

注:

①布哈林、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共产主义ABC》,见理论部分引言第一节。

1920年列宁在全俄苏维埃第八次代表大会的报告中,曾给了《共产主义ABC》这本书以很高的评价。列宁指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党纲,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和布哈林两同志在一本篇幅不大但是极有价值的书中作了极好的解释”。

②斯大林:《略论党内意见分歧》,见斯大林全集第1卷第91页。

③《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人民出版社1978年4月第1版),见第173页。

威廉·李卜克内西,(1826——1900),德国工人运动和国际工人运动的著名活动家;德国社会民主党领袖,第二国际创始人之一;1848—1849年革命的参加者,共产主义者同盟盟员,第一国际会员,曾在德国工人运动中进行反对拉萨尔主义、捍卫国际的原则的斗争,1867年起为国会议员;德国社会民主党创始人和领袖之一,《人民国家报》编辑(1869—1876年)和《前进报》编辑(1876—1878年和1890—1900年);普法战争时期站在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立场,捍卫巴黎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