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2019年国家计划”是乌戈·查韦斯在2013年3月去世前最后的嘱托。该计划开篇便斗志昂扬地重申,要像2005年阿雷格里世界社会论坛上查韦斯令人难忘地宣称的那样,力图实现“21世纪社会主义”:
“这是一份向社会主义过渡并使参与式民主激进化的纲领。我们不应该欺骗自己——委内瑞拉现存的社会经济形态仍然是资本主义的……这份纲领旨在‘彻底压制资本逻辑’,并继续向社会主义过渡。通过自身可恶陈旧的活动,资产阶级的国家形态仍在繁衍生息。有利于人民的、新的计划和生产形式的形成,要求粉碎资产阶级的国家形态。”
然而在许多方面,这份计划坦承了失败和查韦斯时代无法解决的矛盾。[1]从查韦斯指定的接班人尼古拉斯·马杜罗执政第一年——2014年的前景来看,这份计划越发像是修辞华丽的美文,而非委内瑞拉生活现实的反映。
Las guarimbas:街垒归来
2013年4月,马杜罗仅以不足1%的优势合法当选总统。抗议和街垒(或称“guarimbas”)迅即暴烈回潮。体制内右翼反对派曾支持过卡普里莱斯·拉东斯基〔Capriles Radonski〕参选。它们受到选举结果的鼓舞,在“民主团结圆桌会议”〔Mesa de la Unidad Democrática-MUD〕的旗号下为下一次选举挑战做准备。新兴的“人民意志”组织〔Voluntad Popular〕却在玛丽亚·科里纳·马查多〔María Corina Machado〕和莱奥波尔多·洛佩斯〔Leopoldo López〕(两人都来自委内瑞拉最富有的家族)的领导下,号召继续采取直接行动。他们的言辞富于煽动性,行动则富于对抗性。
2月12日青年节,大批人群(主要是青年学生)在委内瑞拉所有主要城市的街头喷涌出而(其中以首都加拉加斯人数为最)。他们的诉求所针对的是高等教育的现状,但他们的口号却不限于此,而主要是反对查韦斯主义的。不过他们很快扩大到经济问题——通货膨胀、商品匮乏和物价飞涨。随着戴黑头套的抗议者焚烧轮胎、参与不时发生的针对政府大楼的恐怖主义行径并在主要街道上喷洒汽油,街垒成为永久性设施,而街垒附近的冲突也愈加暴力。
抗议活动发生伊始,洛佩斯就被捕了,并且一直在押。但马查多却在每一场游行示威中都抛头露面,还跑到美国给这次运动搞公关。虽然联合国没有承认她,但她在媒体界还是有着强有力的关系——通过采访“人民意志”的代表和情况不明的暴力活动模糊的手机视频,CNN一刻不停地诋毁委内瑞拉
不过,这些示威活动和街垒抗议有一个特点。它们几乎全都局限于中产阶级区。过去的“guarimba”一般都和贫民以及工人阶级的抗议活动、各拉美城市(加拉加斯也不例外)周边的贫民区[2]的活动有关。通常被描述为将查韦斯送上权位的进程的第一幕——1989年2月27日加拉加斯暴动——便是始于焚烧公交车和街垒。在那天,当卡洛斯·安德烈斯·佩雷斯政府开始实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紧缩政策时,贫民区的怒火爆发了。在1990年代阿根廷失业工人的皮克特运动和21世纪初玻利维亚的原住民运动中,街垒都发挥了巨大作用。在最近几周,巴西发生的针对滥用世界杯公共基金的抗议活动则把戴黑面罩的人和焚烧街垒带到了里约街头。
在委内瑞拉,街垒上当然也出现了武器,可能是与毒品贸易有联系的准军事武装或者犯罪分子想以此分裂抗议活动。到5月中旬已有超过40人丧生、近3000人被捕,其中至少一半是学生。警察/国民警卫队和街垒上胡乱的暴力行径对上述死亡差不多要各负一半责任。3月15日,在几条加拉加斯的主要街道上搭起的帐篷村(这显然受到了占领运动的鼓励)被强力清场。政府不断将抗议者描述为“法西斯分子”。尽管并没有任何有组织的、思想上明确反对工人阶级的运动,但美国政府以及身处美国、颇有影响力的委内瑞拉金融说客还是表现出显而易见的殷勤。
抗议活动给马杜罗政府制造了一些麻烦。马杜罗政府无法谴责街垒活动,因为它自己的诸多成员长久以来就在反对前政权的示威活动中焚烧公交车。每一次政府成员接收采访时,都重申了每位委内瑞拉人享有宪法赋予的抗议权利。
更深层的问题在于,抗议活动规模日盛,并且不仅将广大学生还把许多中下层中产阶级包括进来了。从2013年到2014年,持续发生剧烈的通货膨胀(这在前几年是个主要问题)。有时,主要商品会从超市货架上消失不见,然后又以更高的价格重新出现。公共服务,尤其是医疗服务,以及教育迅速恶化;官僚机构办事(办出生证、订购汽车或者取自己的养老金)拖沓、不靠谱,而且一般都要花钱。[3]汇兑系统(尤其是获取美元)是腐败而不透明的。在政府宣布采取各种经济措施,并保证分配住房、管制价格、处罚投机倒把、增长经济以及打击腐败的行动时,委内瑞拉的经济却似乎正走向崩溃。这再次表明,相关措施似乎很少产生任何实际作用。
最后,整个社会不断加剧的暴力行径使人们生活充斥着对暴力犯罪、抢劫和绑架的恐惧。城市生活变了样:人们待在家里,饭店和剧院早早关门,而私人安保措施也得到加强。这些问题应该得到关注。在这方面,在数年以来没有数据公布之后,2013年由独立监督机构发布的数据显示,当年有25000人死于暴力活动,[4]这使委内瑞拉成为世界上暴力最为猖獗的国家之一。2014年的数据也是同样的趋势。所以抗议活动反映出中下层中产阶级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以及他们认为查韦斯主义就像一条横幅上写道的那样:“想让我们大家都成为穷鬼。”
虽然抗议活动仅限于中产阶级区,但工人阶级也经历着同样的问题,不过食品补助项目(“食品市场”使命〔Mercal〕和“委内瑞拉食品生产与分配”〔PDVAL〕)和为贫民区提供的医疗服务以及教育机会缓解了上述问题。贫民区和工人阶级区确实也是查韦斯主义的社会基础。他们对查韦斯表现出强烈的忠诚,并将这一忠诚转向他指定的继承人尼古拉斯·马杜罗。除此之外,他们最近几年也感受过对右翼政治领袖能有什么期待。2002年4月未遂的反查韦斯政变虽然只持续了48小时,但这段时间也足够右翼领袖表露掌权后的镇压意图。当年晚些时候意在摧毁石油产业的老板罢工落实了他们的残暴。马杜罗政府不断地用查韦斯的权威来为自己的行动赋予合法性,还有欠妥当地使他成为“永远的总司令”。他在2006年创建的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成了国家控制地方政治、确保忠诚的强有力的机构。但是,并不能因此而在政治上把反查韦斯主义的抗议活动简单斥为法西斯主义和外国阴谋的结果。
集中化的经济学
查韦斯纲领的核心是实现国家对于石油产业的控制,透过谈判议定合理的开采许可费用,并利用这笔收入推动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在2002-2003年老板罢工的促动下,根据2005年《有机碳氢化合物法》所规定的石油产业的新角色,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被国有化了。该公司总裁拉斐尔·拉米雷斯〔Rafael Ramírez〕曾写道:
“通过对石油收入的社会分配,现在将其投资于人民的福利,委内瑞拉的人力资本和社会经济发展,服务于全国生产的基础设施、服务以及投资,石油收入将促进扭转严重的社会不平等这一世界各石油大国存在的不合理现象。”
这措辞和如今的也没多大差别;但现实却与当年承诺的未来相差甚远。拉米雷斯现在是委内瑞拉国内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作为石油集团的头头、能源部长以及负责经济的副总统,他必须为自己曾提出的目标未能实现的惨淡失败负责。
2005年新政权最重要的表现在于,引入了涉及医疗、教育、土地再分配、住房以及原住民权利,服务委内瑞拉贫苦大众的各种使命计划和社会项目。这些使命计划和项目最初并不仅仅用于维护国家的治理。面对依然顽固存在于国家内部的旧秩序,这些使命计划还代表着新政权形式——1999年玻利瓦尔宪法规定的草根民主制——的机构。旧秩序腐败的运作接下去将会被挑战和替代,而委内瑞拉的石油财富(在油价上升时期)将首次用于满足大众的需求。同时,拉米雷斯承诺,到2015年,石油日产量将从当时的250万桶提升至500万桶,以便为经济的多样化和工业的发展(这对于结束委内瑞拉对石油的依赖至关重要)提供资金。
现在,2014年中旬,石油的最高日产量仍然是250万通,而日益严峻的技术问题反映出油田和基础设施方面投资乏力。现有的投资是与国外投资者“合作”〔association〕的产物,而这种“合作”往往比1970年代和石油巨头们签订的“运作协议”〔operating agreement〕还要费事。例如,横跨墨西哥湾的拉斐尔·乌达内塔输气管线由一批企业结成卡特尔联合运营,其中包括西班牙雷普索尔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和美国雪福龙集团。
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的债务从37.5亿美元飙升至2012年的785亿美元。中国的投资(现在是一笔大约50亿美元的贷款)是通过以秘密价格出售石油(现在大约是每天100万桶,但这一数字会继续扩大)来换得的;除此之外,每天还有100万桶石油卖给美国,25多万桶给古巴(这也是以秘密价格出售的,以使古方能够通过转卖这些石油赚取外汇)。数据显示,国家石油公司的年收入是900亿美元,净利润大约600亿美元。[5]
而工农业生产也陷于严重的停滞。由于长时间缺乏机器零件、原材料和投资,国有产业,包括以玻利瓦尔州圭亚那城周边为基础的钢铁以及铝的生产,陷于瘫痪。比如,2012年由查韦斯拨给圭亚那集团的3.12亿美元的款项还未到位。由于购自白俄罗斯的六台大型挖掘机全部损坏且又缺乏零件替换,铝的生产所需的基本原材料矾土的供应逐渐停滞。而位于奥达斯港、规模庞大的阿尔卡萨铝厂〔Alcasa〕,这一被视为第一座由工人控制的社会主义工厂正陷于停产。由于缺乏水泥[6]和钢筋,建筑业也日渐萎缩。农业生产近几年持续下滑,以致委内瑞拉消费的食物中有90%依靠进口,尽管我国农业潜力雄厚。本将成为新社会主义农业基础的土地没收在2013年也呈现颓势,农业部最近宣布一些土地如今或将归还原主,而这些人过去却定期雇佣武装人员攻击占据土地的农民。
雇佣了8万工人的汽车产业基本停产——每周的汽车产量只抵得上几年前一下午的产量。[7]在制药业(包括抗癌药、镇定剂以及阿司匹林在内的重要药品出现了致命的短缺),全国性的生产陷于停顿。曾三任消费者事务部部长职务的爱德华多·萨曼〔Eduardo Samán〕在跟踪投机商、关闭囤积商品的设施后,突然遭到解职。他在最近一次会议上进行了一次内容充实的演讲,其中提到委内瑞拉已经可以自己制造无商标药品,以替代加成极高的进口药。许多媒体都出席了这次会议。它们记录下了部长的演讲;但萨曼的发言却甚至提都没有提到。[8]各种形象工程,比如奥利诺科的油田和巴里纳斯州的榨糖厂,耗资弥巨却从未投产。这类工程实在太多以致本文限于篇幅无法一一罗列。[9]
这里存在一种模式。查韦斯主义从来就没有长期甚至中期经济计划。查韦斯总统任期内的临阵磨刀和实用主义常常让外国观察家觉得好笑。不过半拉子工程、虚假消息、效率低下以及最要命的腐败所导致的恶果现在才完全得以显现。查韦斯主义计划的基石——以石油财富换取一般商品——现在正遭受系统的瓦解。“走入社区”使命〔Barrio Adentro〕是由古巴医疗队运作的,但由于没有药物,实际上就只能提供一些建议;饱受忽视的医院则建筑破烂,设备故障,最重要的药品缺乏,还存在大规模的盗窃。
具有象征意义、建筑社会住房的“大住房使命”计划〔Gran Misión Vivienda〕常常被作为查韦斯主义成功的光辉案例来加以展现。每周四,马杜罗都会在电视银幕上分配委内瑞拉某地的住房,并抛出十万级别的数据——而实际情况又和这类夸夸其谈大相径庭。事实上,在建住房比去年同期相比减少了66%。今年四月,马杜罗宣布计划建筑22万套住房——却没有提及这比最初定的38万套要少。[10]到现在为止,其中只有4%的房子建好了。查韦斯对社会住房项目的愿景还包括学校、体育设施、商业和社区设施,而现在的项目却仅限于一般住房〔physical building〕,而且其中许多还没建成。而在政府仁慈的漠视下,这些半拉子工程往往被地方犯罪分子接管,他们买进又卖出这些“空间”(而非房间或公寓)。
谁的经济战争?
问题是,石油收入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项目没完成?交给进口商来购买商品(这些商品到现在还没运来)的美元去哪儿了?事实上,美元的分配中充斥着太多的阴谋,以致可以想见存在着大量资本流失国外、不再返回。计划部长豪尔赫·希奥尔达尼〔Jorge Giordani〕最近宣布2012年有200亿美元从国库中“消失”,2013年美元分配中有40%拨给了“empresas de maletín”(洗钱用的皮包公司)。他宣称掌握了这些公司的完整名录,并且准备付梓出版。然而,这份名单始终不见踪影。那些美元——官方估计有1900亿美元——现在可能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巴拿马、美国、俄罗斯和其他地区的银行账户里。
这种秘密商业的获益人不仅包括老牌的统治阶级——迄今仍然占有并运作35%经济总量的委内瑞拉资本家们。运行政府机构和国有企业的、新兴的查韦斯主义国家官僚已经通过国家权力使自己发家致富了。耗费了巨额国家资金的基础设施项目要么拖拖拉拉,要么被扔在一边、未能完成。巴西工程巨头奥德布莱切特集团〔Odebrecht〕参与了奥里诺科河流域的数个大型桥梁建设项目和拖延已久的铁路系统的建设(这对查韦斯极富象征意义)。这些工程都停顿下来,等待资金前景的明朗。为住房建设项目提供资金的中信集团的主要项目都是从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和委内瑞拉中央银行提取资金的,却不走账目。这些项目很少完工,而它们建筑材料(比如水泥)的预算资金却都发放到位,全部用完了。
我们应该怎样定性这种经济呢?它显然是资本主义式的(查韦斯自己也是承认的),并且由一个与私人资本配合活动的官僚集团运作,或者说这些官僚自己实际上就是受益人。这种经济的国际方面也证实了这一点:委内瑞拉现在正于中国、俄罗斯、白俄罗斯、西班牙、伊朗以及其他国家和地区共同运营合资集团(尤其是在石油领域),而这些国家和地区对于利他主义和建设社会主义经济是毫无兴趣的。
由查韦斯和拉米雷斯宣布,并被政府发言人祷文一般地重复的经济计划正背道而驰。查韦斯想“摧毁”的国家却在规模和深度上日益膨胀,并使自己的权力日益扩大——从石油到交通,从货币机构到指挥进口商。它也从16个部扩大到32个部,副部长的数量变成为原来的四倍,为裙带关系(这是从查韦斯开始就存在的第四共和国的典型特征)提供了温床[11]。同时,那些使命计划以及它们本要代表的直接民主制已经逐渐凋零了。它们依然存在,而且马杜罗最近宣布将建立更多的使命计划,而每一项计划都将新设一个部来进行管理。像公社委员会〔consejos comunales〕和公社〔comunas〕都不过是政府的管理机构,既不是自治的,在政治和经济上也不是独立的。
直到现在,虽然计划存在退让和夭折,但查韦斯主义在大众当中仍然享有相当的支持。大众对查韦斯残存的忠诚日复一日地被动员起来。不过,在委内瑞拉,每个人都亲身经历过腐败和通货膨胀了。于是,问题便是,查韦斯主义对自己和自己计划的未来有着怎样的展望。
最后的抉择?
面对最近几个月里日益加剧的政治危机,马杜罗呼吁和平,并号召举行和平大会。不过,除了终结暴力之外,和平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却不甚明了。第一次会议明确了社会和平,也就是说阶级合作将成为大会的框架。雇主联盟和委内瑞拉最富有的资本家们与“民主团结圆桌会议”一道受邀参会。而查韦斯主义的群众组织和政治盟友——委内瑞拉共产党和“大家的祖国”〔Patria Para Todos〕都被排除于会议之外。“人民意志”没有参会。因此,这次会议不过是一次主要右翼集团、企业部门和政府之间的对话。
几天后,副总统豪尔赫·阿雷亚萨〔Jorge Arreaza〕宣布同意反查韦斯阵营提出的56点要求。这56点要求是新的经济政策的一部分,其中包括提高基本商品价格、政府扶持私人资本。于是,雇主组织“商会联盟”〔Fedecámaras〕的头头对马杜罗的“灵活”表示赞赏,也就不足为奇了。事实上马杜罗在去年晚些时候已经和私人资本领袖们,尤其是委内瑞拉最大的私人食品制造商极点集团〔Empresas Polar〕老总洛伦索·门多萨〔Lorenzo Mendoza〕,会谈过了。5、6月间“和平会议”的结果不过是咖啡、稻米、鸡以及其他日用品价格上涨。“食品市场”使命作为接受补贴的食品市场仍然保持官方定价,不过据央行消息,2013年该使命中的商品量减少了11%,而2014年降幅将为29%。
今年五一劳动节,马杜罗宣布最低工资上调30%。2008年工资涨幅与通货膨胀率持平;2009-2012年,二者之间的差距每年扩大10-12%。到2013年,工资涨幅是20%,而通货膨胀率是56%,2014年的涨幅则远低于预计75%的年通货膨胀率。[12]具体来讲,2013年底,为保证每日基本食物量保持在2200卡路里,每月基本食品支出要为3700玻利瓦尔,而同期最低月工资为2972玻利瓦尔。不过,上述数据是以官方价格为基础购买50食物量来算出的,而实际上这些商品(糖、咖啡、稻米、玉米粉)通常只在“食品市场”和“委内瑞拉食品生产与分配”的津贴市场上才是以官方价格卖出的。
据“社会主义潮流”的一项分析,38%的人口的家庭收入是2-4份最低工资,而42%的人低于2份,这还没算上交通费用40%的增幅(今年则将翻倍)。这就意味着,由于剧烈的通货膨胀,4/5的人口正经历极其艰难的生活。剩下的20%则多为政府工作,其中一些人开着自己硕大的SUV在城里招摇过市,还住进价格不菲的酒店里(根据央行数据,这些酒店的价格在过去4年里涨了8倍)。正是这些人能透过各种渠道弄到美元和美元能买到的东西。
委内瑞拉社会和政治管控的枢纽是2006年由查韦斯下令建立的执政党统一社会主义党。这个党的模式与查韦斯所争取的直接民主制毫无关系。它更接近古巴共产党的集权和专制结构——这也反映出古巴对委内瑞拉无处不在的影响。虽然古巴党在54年里开了11次全国党代会,但它很难算作内部民主和透明的榜样。不过,古巴当前自由市场和高度组织化的政治控制机制的结合正是查韦斯主义领导层想要的结构。一个令人不安的标志便是国家和各级政府中军人数量日益增长;抗议活动的罪行化(虽然他们之前承认这是宪法赋予的权利)、以镇压作为回应(例如,对和平营地的强行清场)或许预示着国家的军事化。军事化与最近的事件相吻合,但却完全偏离了大多数委内瑞拉人所认定的查韦斯主义的核心理念——团结、开放、民主以及利用公共资源造福大众。
问题是,委内瑞拉缺乏重整经济所需的资源。于是只好转向中国、俄罗斯或其他外国合伙人(它们对社会主义事业毫无兴趣)的投资。这些投资方之所以投资只是为了资本积累。而投资委内瑞拉有两点理由:首先,获取委内瑞拉石油的部分所有权;其次,在国家财富的分配中份额日减的人群里可以找到廉价劳动力。迄今为止,通过统一社会主义党,通过赞助、收买和强硬的地方组织,以及对牺牲自我的查韦斯的记忆所进行的政治控制使社会铁板一块。不过,草根阶层中存在不满。
去年发生了3000起抗议、地方罢工以及土地占领活动。但比如像原住民社区的斗争都被政府和媒体忽视了。马拉开波地区尤科帕族〔Yukpa〕在反抗国有矿业巨头卡波苏利亚〔Carbozulia〕侵占祖传领土的斗争中的领袖萨维诺〔Sabino〕的事例便是典型。萨维诺被谋杀了,而他的家人继续遭受迫害。
所有这些社区组织的示威在玻利瓦尔革命早期非常吸引外部观察家们的眼球,但事到如今已经遭受了长时间的同化和瓦解。但独立群众组织的声音仍在被传播,尽管常常讽刺性地被用于掩盖真相。前查韦斯时代斗争和抵抗的集体记忆依然存在。许多优秀的活动家和革命者感到的极度失望现在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左翼仍然被查韦斯主义的矛盾所误导和解除武装。而这些活动家和社会主义者必须自下而上,通过工会和真正的草根民主组织来领导即将到来的斗争。
虽然查韦斯主义政府试图维护团结一致的表象,但众所周知,政府内部的权势集团努力使自己在未来无论何种政权变更中抢占先机。政府对主要媒体的所有权[13]使得普遍传播的都是整齐划一的信息,政府的公告也越来越具有强迫性。最重要的是,经济状况难以为继。外国航空公司威胁停飞委内瑞拉的航班,如果政府方面不偿还欠它们的50亿美元债务。美国当然也在趁机捣乱。右翼在观望,而“民主团结圆桌会议”则在合作共事。
而革命呢?一旦查韦斯主义早期伟大的集体活力让位于被动性,政治便会转而为仅仅服务于狭隘自私的统治官僚的上层人物决定和垄断。
或许未来的革命会继续提及查韦斯,他的作用和查韦斯主义的矛盾必须成为前查韦斯时代抵抗传统复兴的一部分。他曾认同并赞扬过这一传统,但最终他通过创造一个封闭的权力机构使自己远离了这一传统。只有尽快恢复这一传统,群众运动(无论是否以查韦斯的名义)才能抵抗以他们为代价而存在的资本主义(无论由哪个党粉饰、组织)的破坏和要求。
注释
[1] 我曾在自己的查韦斯传记(冈萨雷斯,2014)中详尽阐述过查韦斯的事业和他的掌权岁月。
[2] 原文为“marginalised barrios”,意味城市中被边缘化的人群的聚居区,实际上就是贫民区。作者在下文多处将此省略为“barrios”,本译文中均译为“贫民区”,不再说明。——译者注
[3] 大概一年半之前,政府宣称会进口更多的汽车,人们只要交付定金,就能拿到第一批进口车。汽车销售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队。一周前的一次示威游行就要求公开车或者钱在哪儿——这两样东西都不见了。而在养老金方面,一位申请养老金朋友就被告知,虽然这是他的权利,但养老金办公室已经停摆一年半了。
[4] 尽管没有官方数据,但政府发言人在随后几项声明中也引用了这一数据。
[5] 此处作者所给出的收入、利润和债务数据均为指出出处,所以仅供参考。——译者注
[6] 据委内瑞拉央行,水泥业是2013年唯一增产的产业。尽管如此,还是看不到水泥的踪迹,只能在黑市上以超过官方定价10倍的价格买到。现在基本上出卖的都是国家所有的材料。
[7] 来自“社会主义潮流”〔Marea Socialista〕的重要左翼工会领袖斯塔林•佩雷斯•博尔赫斯〔Stalin Pérez Borges〕在www.aporrea.org网站转播的广播节目中详尽讨论了这一点。
[8] 虽然医院的药品和设备经常被武装流氓抢走,但医疗工作者要求政府紧急介入医疗单位的示威仍然被视若无睹。
[9] 见格拉:2013年,第95—100页。格拉对查韦斯主义并不友好。不过他的分析却是扎实的,而且引用了丰富的材料。
[10] 《商报》〔El Comercio〕,2014年4月15日。这份报纸虽然独立于委内瑞拉政府,却能够每周一次地提供可靠的经济消息。
[11]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马杜罗曾担任委内瑞拉国会主席的妻子,就给自己的64个亲戚在国会里谋到了差事。
[12] 见《社会主义潮流》2014年4月特刊,以及2014年5月8日网络文章《捍卫石油租金与经济主权》〔En defensa de la Renta Petrolera y la Soberanía Económica〕(地址:www.aporrea.org/trabajadores/a187736.html)。
[13] 在此,我应该承认,在之前载于本刊的文章中,我曾论述委内瑞拉仍然为私营媒体的生存和批评保留了极大的空间。在当时这一论述是正确的,但现在则完全不对。
参考文献
[1] 麦克·冈萨雷斯:《乌戈·查韦斯:21世纪社会主义》〔Hugo Chávez: Socialist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布鲁托出版社,2014年。
[2] 何塞·格拉:《查韦斯的遗产》〔El Legado de Chávez〕,马卡多斯图书集团〔Libros Marcados〕,2013年。
- 原文标题:The reckoning: the future of the Venezuelan Revolution
- 原文地址:http://www.isj.org.uk/index.php4?id=980&issue=143
- 作者:麦克·冈萨雷斯〔Mike Gonzalez〕
- 译者:sovietli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