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革命”与革命理想

04/03/2009 posted in  中流击水

从21年起,中国共产党以共产国际分部的身份介入中国政治。共产国际虽然比不得殖民政府财大气粗,但毕竟背后有苏联这么一个工业大国撑腰,每年随便拿点钱,在半殖民地养个千八百的职业革命者还是很容易。当时包括毛主席在内,如果直属中央机关的话,一个月大约有那么15块大洋拿,顺利时还有20块大洋。这个收入,想发财不容易,但过个平民日子确实不难。我们今天如有人每月每人保证发3000块,恐怕大家都愿意扔了工作专心革命吧,毕竟革命比工作好玩多了。同样,广州国民政府也是靠了苏联援助起家的。没有苏联的现金和商船运来的军火,偷偷跑过来的浇灌,黄埔军团也就是个民兵组织。靠上苏联的大树,其他几个暂时没有工业国家倾力支持的军阀简直不堪一击。黄埔军校其实也就是个士官学校,和北洋军事体系的完善军校体制根本不能比。最初几期中,有的只上了半年学。放在当年,我们这样的人物,检查一下身体more,有个介绍人就能进去,除了1个月新兵训练外,最多用几个月学学看地图、基本战术动作和小分队指挥,然后就要出去打遍中国。结果,军阀是如此脆弱,27年的时候国民政府已经不可抵挡的占据中国精华地区了。

这么一批人轻松拿了天下,里面自然鱼龙混杂。当然,北伐有许多牺牲,但当时的中国,其实你什么都不干,危险也不会小。我的意思是说北伐打到武汉上海的时候,国民政府的兴起过程比后来的革命要容易的多,甚至比许多军阀崛起的过程都容易的多。这是一个小资的黄金时代。

在一个社会里,最高层和最底层都是身不由己的活着。底层要谋生,只能把一切精力放在工作养家上,不逼急了不造反。但造反的时候,失去的绝对只是锁链。最高层么,进了那个圈子,是想退就能退的吗?最近几个高官的下场就是榜样。所以相对自由度大一些的反而是中层,这个中层,上到我们在大学混的比较好的导师、小业主,下到我们这种月薪数千但还有空上网写文章的小喽罗,覆盖面很大的。还有一些纯粹的食利阶层,最多半代人就堕落的不会对社会产生什么影响了,我们不去考虑他们。中层的特点是不安于现在的生活。因为他们,或者说我们的脑子和精力能腾出来想想生活以外的生活。不管你叫它理想还是梦想,在我看来其实是量的差别而不是质的差别。27年以前的共产党基层其实就是这么一票人组成的,国民党也是。共产主义也好,民族复兴也好,或者三民主义也好,反正都是离现在很远的一个理想,莫斯科也不太在意第三世界的革命者是追求民族革命还是共产主义,反正能给帝国主义找麻烦就是好同志,就可以从苏联拿物资去支撑你们的理想。当时也没网络游戏好玩,好多人就这么走上来了。

有理想有组织的军队肯定不是军阀部队可比的,但问题在于军阀以后怎么办。

靠大树的想法人人都有,因为靠大树很舒服啊,无论是拿日圆贷款、美国剩余物资还是苏联军火、现金。反正你是精英,那些庸俗的衣食问题,那些琐碎的基层问题都可以用靠大树来解决。除了毛主席和彭湃,鬼才愿意下乡去从基层解决问题。李立三47年到了东北,还不服气,一定要走城市路线,拒绝把机关从哈尔滨搬到乡下,林彪问他从城市里怎么搞补给,怎么搞兵员,他立刻说可以指望苏联红军来帮忙打么...........这种人,真是祸害万年在,早死早干净。

说远了,27年的时候,北伐军一到,进去就有钱拿(虽然不多),有面子,还没什么大危险。最关键的是可以扔下平日的琐碎生活,把自己的梦想都寄托在三民主义或是共产主义上,换了今天的小资,难道不去吗?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了。倒是毛主席他们在乡下大搞农民运动,想彻底把中国翻个身,惹的不少北伐军中精英(认真的说,不分国共)大为不满——你干“革命事业”的军饷,在家买了几亩地,被农民分了,或者不交租子了,能不生气吗?好比今天你在上海养了套房子,贷款还了一半,结果你的一些野蛮同志强行宣布为廉租房租给穷人,房租还不够你还贷款,入了革命党的小资能不火吗?

靠大树靠成了习惯,就不在乎靠什么大树。对于那些“玩革命”的家伙来说,反正理想就是很遥远的,英美商团只要出钱,只要让我过上又有面子又轻松,还能让我享受理想的生活,那和共产国际也没什么区别。如果杀农会是革命任务,那他们也会象打军阀一样去打。于是,蒋校长很容易的就带着这么一票人去杀剩余的革命党,不管你是国民党左派还是共产党。开始还有点人跟上汪主席抵抗,这些人也是小资,但没蒋派那么识时务。结果谈谈打打,觉得对方还是有道理的,于是携手杀共产党。这样搞来搞去,国民党里除了旧军阀势力、外国商团势力,主体就是这么一批“玩革命”的小资,或者说小地主子弟。这些人比起旧势力来说有点理想,有点忠诚,蒋校长一直用他们维系党政军,混到49年。这期间旧势力虽然还在,但肯定没法和蒋掰腕子——有理想和没理想是质的差别,比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的区别还大。

反过来看共产党呢,当初和国民党成分差不多,多了几个主席和彭湃这样的死脑筋,但也实在没多几个。27年分共,其实好多人死的也很冤枉呢,本来是和对手差不多的小资,只因为当初随机选择了共而不是国,甚至多说了几句倾向共产党的话,交了个左翼女朋友就死掉了。这种“玩革命”的小资要么被杀,要么立刻投诚,要么就逃到上海,把根扎在租界和秘密机关,拿苏联津贴(虽然比以前少多了,比国民党拿的少多了)过日子。时不时还可以跑出来玩个暗杀,带上红队和军统比比枪法什么的。一时跑不到上海的,还可以走走上层路线,叫上几个军阀搞兵变。至于主席那样的死脑筋,也被杀了一批,而且被杀的比例肯定比小资高,因为他们不投诚。好在死脑筋还剩下几个,跑去乡下,决心从此当一辈子死脑筋。

从此共产党分成两部分——上海的洋党和山上的土共。两者各有各的经济来源,各有各的路。上海洋党总想插手乡下的势力,但路不好走,乡下好玩不多,送命的机会却不少,也就放手让他们搞了,反正自己的根基也不在那边。直到上海站不住了,才跑过去祸害根据地,一路糟蹋到遵义,几个能闹的糟蹋到延安。还好主席运气不坏,把他们给压服气了。

说实在的,那些“玩革命的”,有时候玩的真挺专业,脑袋一热也不怕牺牲。比如顾顺章,带上红队搞暗杀,劫法场的时候也是身先士卒,送密信的时候也能镇定自若。许多人甚至27年被抓的时候也够硬气,要杀就杀,没话说。但如果你给他个思考时间,摆摆道理,谈谈人生,讲讲另一条道路的幸福生活,一般他们都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该投诚就投诚了。或者说,关个一二十年,天天在另一边摆上光明道路,不怕他不投降。这种人的关键在于:他们不是享受革命的目标,只是在享受革命本身。资本主义把这些小资的生活弄的单调无聊,他们就要找条出路。革命成本低的话,革命就能提供这么一条路。他们可以脑袋一热,当水浒好汉,带人冲机枪阵地,但耐不起寂寞,经不起高墙二十年。他们可以在上海街头杀叛徒,反正不是牺牲就是去苏联避难,但绝对不会到农民夜校去搞社会调查。如果你告诉他干了某件事可以名垂青史,他们可以冒险,但如果你说这件事需要你默默无闻的干20年,他们恐怕第二天就不见了。

总而言之,某些人玩革命玩的是浪漫和刺激,革命的目标反而没那么重要。前面说了“如果杀农会是革命任务,那他们也会象打军阀一样去打”,他们其实很现实,很识时务,比起老官僚、老军阀来,不过多了点年轻时的轻狂而已。过上20年,他们也会成老官僚、老军阀。有句老话么“三十岁前不当左派没良心,三十岁后当左派没脑子”,说的就是这种人。他们并不热爱人民,不真热爱这个世界和共产主义理想,他们热爱的是一个轰轰烈烈、浪漫刺激的革命。或者说一切轰轰烈烈、浪漫刺激的东西,可以是足球,也可以是毒品(左翼组织蜕变后贩毒真不少)。老蒋一分共,然后又反共20多年,杀了一批这种人,招降、吓跑了一批这种人,最后的结果是替共产党清洗了内部。反过来国民党只能靠这种人来维系一点利益以外的东西。所以有人评论:“一般以为清党最大的受害者是共党,实际是共党没跨,国民党在事实上跨了,受害的程度不比共产党小”。这个评论恰如其分。

共产主义运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考虑某些特殊机关的工作人员)相信现在的共产主义者都是带着点理想主义来混这个行当的。因为在这个阶段,升官发财实在和共产主义靠不上边。但这批人大都是小资出身,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既有共产主义理想,也有小资的浪漫幻想。暂时这两者还分不开,一旦世道变乱,在辉煌和寂寞的轮番考验下,区别肯定一下子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