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黑夜里的牛
最近经常能看到批评知识分子或“小资”的文章,其中有一些还是直接针对少年中国评论的网友群体。这些文章讲道德,讲理想,有觉醒,还有对工人运动的展望,慷慨激昂,内容丰富,但唯独缺少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缺少作为指导无产阶级运动策略之基础的阶级分析。这些激进的批判者一直忽略的,正好是YCA同志反复强调的:脑力劳动者的兴起是当代资本主义阶级关系的重要特征,用YCA同志的“行话”说,就是“无产者知识化”和“知识分子无产化”。我们会说明,对脑力劳动者群体的忽视,绝不仅仅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产生这一问题的矛盾不仅是认识不清,更是“屁股决定脑袋”的必然结果。
由资本主义竞争所推动资本主义企业,不断将科学技术运用于生产之中,在创造出巨大复杂的机器的同时,还创造出能生产和运用这些机器的技术工人。“劳心者”的无产阶级化和“劳力者”的脑力化将全面改变阶级版图。作为一支庞大的阶级力量,脑力劳动无产阶级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分工发展到资本主义阶段的必然产物,是新科技革命推动生产力发展的结果。生产的自动化,不仅造成机器排挤体力工人,还史无前例地提高了脑力工人在工人阶级总体中的占比。虽然目前工人阶级中的大多数仍然是从事简单体力劳动的工人,但可以预见到的趋势必然是,从事脑力和体力相结合,或者纯脑力的技术工作的工人将会成为主流。脑力工人的出现使无产阶级发展成为一个具有较高科学文化知识和技术水平的阶级,无产阶级队伍由以体力工人为主发展为包括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两支基本力量的队伍,进一步向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并以脑力劳动为主的方向转化,这无疑是历史的进步。体力工人逐渐减少的趋势并不意味着工人阶级的丧钟已经敲响,恰恰相反,获得了知识和文化的工人不但能更深刻更全面地驾驭自然界,还将表明自己有能力去管理整个社会。也就是说,建立在脑力活动和体力活动相分离基础之上的阶级制度,也必将随着脑体分工的消失而彻底消亡。意识形态家作为一个阶层将越来越显得不必要,从事生产管理和劳动监督的管理者阶层也会在新制度下被有知识的工人阶级所替代,而原本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就已经显得越来越多余的资产阶级,自然会消失得更加迅速和彻底。
阶级是剥削关系给人划定的一系列位置。剥削关系虽然需要思维的抽象才能认识到,但它的存在却是客观的,所以不能主观地随意地划分阶级。不能仅仅从具体的工作环境、意识、理论水平,甚至是谈吐和外在形象等方面来确定人们的阶级成分,而应该按照他们在剥削关系中所处的位置来划分。具体而言,通过剥削获利的是资产阶级,通过帮助别人剥削获利的是管理者阶层,不被剥削就无法生活的是无产阶级等等。
有些人仅仅看到脑力工人和体力工人在收入上存在量的差别的表象,并据此把拥有高于体力工人工资的脑力工人归为中间阶级,而把体力劳动工人归为下层阶级,这种观点混淆了劳动具体形式的差别与阶级的区分,单纯以收入的多少来划分阶级。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一样,都是劳动阶级的劳动方式,虽然这两种劳动方式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职业差别,但绝不是阶级划分的依据,脑力工人具有无产阶级的全部经济特征和阶级特性,在生产关系中与资产阶级处于对立的地位。通过收入来划分阶级往往是存在问题的,濒临破产的资本家的收入有可能是负数,而工人(不仅是脑力工人)的工资也有可能被供求关系推倒很高的位置。管理者的工资可能超过某些资本家的收入,但这一点不会使得这个管理者就成为资本家,假如他不用自己的收入购买生产资料。
某些动辄以“工人”名号压人,四处批发“知识分子”和“小资”帽子的左派们,没有认识到:他们的批判对象,往往只是学习了马列主义的脑力劳动无产者。比如多次被批判的作者,就是IT行业的一名雇佣劳动者。没有生产资料,也不负责任何管理,工作上被监督,同样是遭受着剥削的无产阶级。这些批判者眼中的工人形象大概是穿着褂子,手持扳手,黝黑的脸,一笑就露出白牙。倘若某天,一个穿着时髦,还满口科学术语的工人走到他面前,他肯定会说:“别装了,工人哪有你这样的?一个工人的嘴里怎么会冒出‘弗洛伊德’这样词?”他们觉得工人阶级就应该听不懂马列主义的大道理,或者不能独立学懂马克思主义,不应该“附庸风雅”,更不能谈一些我们这些知识分子都听不懂的理论。言下之意,理论研究是我们知识分子的本行,爱谈理论的缺点也只能是知识分子的“职业病”。如果某位工人谈理论甚至谈到超过他的程度,那自然是因为这位工人沾染了知识分子的坏毛病,或者干脆就算不得工人,是小资产阶级。由于受教育程度的原因,这样的工人往往都是脑力工人。于是,工人阶级的概念就被圈定在体力工人的范围内,所有在这个范围以外的工人,都无一例外的地被视为“小资”或者“知识分子”。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大概是害怕脑力无产阶级抢了他们的饭碗吧!无产阶级如果可以通过自己的学习懂得马列主义,通过自己的研究制定斗争策略,哪还有“(狭义的)知识分子”来领导的份呢?而知识分子不愿意把脑力无产者看做是工人,把小资的帽子扣在人家头上,恐怕还是认为自己是革命的大脑,最终还是要来领导革命的吧。也许有读者会觉得我们过于尖刻,但是同志啊,判断一种理论的性质,不光是看它说了些什么,更重要地是看它漏掉了些什么,看他忘记说,对之保持沉默的东西。
总有些喜欢高喊无产阶级革命口号的“革命家们”有意无意地把脑力劳动阶层放在工人阶级之外,从阶级地图中抹去这一阶层,轻描淡写地将其命名为“小资”。他们哪里知道,这正好符合了资产阶级的期望。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这个生产日益被科学技术渗透的社会,脑力无产阶级所从事的劳动,是社会生产的核心部分。如果把脑力无产阶级放在一边,不去动员这支庞大的劳动者队伍,革命是很难取得成功的;不仅革命难以取得成功,即使革命成功了,革命后的建设也无从谈起。要组织或者推动革命运动,必须弄清楚一个基本问题: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也就是说,要在阶级分析的基础上制定阶级联盟的策略。因为受剥削最深最苦,体力工人当然是工人阶级中最具革命主动性的阶层,但脑力工人同样受着压迫和剥削,在消灭资本主义的问题上,与体力工人的利益完全一致。如果哪一个自封的马克思主义者,把本属于工人阶级的脑力劳动无产者,放到作为革命友军的小资的位置,甚至放到模糊不清的“知识分子”的位置,那就不仅愚蠢,而且反动。
面对这些满脑子“工人”幻想、无限拔高体力劳动的人,我们不禁要问,这种思想符合工人阶级的利益吗?到底是体力劳动多些好,还是脑力劳动多些好呢?我想,大多数工人会选择后者。这个问题跟“到底是当老板好,还是当工人好?”是不同的。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是脑力劳动越来越多,体力劳动越来越少,体力工人阶层想变成脑力劳动者的意愿是现实的;但对无产阶级来说,无论是脑力劳动者还是体力劳动者,变成老板的愿望对整个阶级来说,都是一种空想。既然如此,那些拔高体力劳动,贬低脑力劳动的人到底在搞什么呢?
我们大概能猜想到,高喊“工人”口号的人,大抵自己不是工人。其中喊得最激烈者,往往是那些处于剥削者位置的人:管理阶层、资产阶级豢养的意识形态工作者(大学教师等)。他们是背叛了本阶级利益,投身到革命中来的。就像历史上那些来自来自剥削阶级的伟大的革命家那样,一方面是对于无产阶级恶劣生活状况的同情和愧疚,另一方面,是对剥削阶级腐朽生活的痛恨。他们的这一选择中有着强烈的献身精神。所处的社会位置越是高,与工人阶级的差距越是大,这种献身精神就越是强烈。
但是,正因为着这种选择具有感性的特征,所以他们在分析阶级差别时,就容易重视感性的方面,会自觉不自觉地会刻意强调体力和脑力的区别,即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在活动中运用器官的区别,而不是把剥削放在阶级分析的核心位置。阶级社会中长久以来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现象,使得他们对脑力劳动有一种道德上的反感。觉得自己是搞脑力活动的,所以对本阶级的背叛自然是要搞体力劳动,从事脑力劳动的人总带有点“劳心者”的感觉,都算不得“纯正工人”。 他们对工人阶级组成正在发生的重大变化视而不见,更无法理解脑力劳动无产者与体力劳动无产者相互结合之后,能够发挥的改变世界的作用。他们的分析不是从实际出发,而是从自己狭隘的经验出发。他们不是去解放体力工人,而是去禁锢他们。
我们走在完全相反的道路上:为脑力工人代替体力工人的现象感到欣喜。资本主义条件下的这一转变会导致失业等问题,而这种现象正好证明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已经不适应生产力的发展,无产阶级掌握世界的光明未来也就在这里。这一转变甚至会扫除上一次共运失败带来的巨大忧虑。生产劳动全面的脑力化,无产阶级全面的知识化,会为一劳永逸地解决官僚化、资本主义复辟等生死攸关的问题奠定基础。忽视这一前景,共运的前途就依然乌云密布。如果体力劳动工人不大量地变成脑力劳动工人,官僚阶层在消灭了资本家之后,仍将是非常必要的;如果工人阶级不获得更高的文化水平,变得更有知识,那么传统的“知识分子”群体对于革命的作用,仍然是不可替代的。这就是理论争论背后的阶级斗争:是站在工人阶级一边,还是站在非工人的管理阶层和资产阶级供养的知识分子一边;是站在唯物主义一边,还是站在唯心主义一边;是站在革命一边,还是站在反动一边。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俄国民粹派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到民间去”运动。他们穿着农民服装,深入到伏尔加河、顿河和第聂伯河流域的广大农村,号召农民起来革命。今天中国的民粹派们,好像也正在发动声势浩大的“到工厂去”运动。他们穿着工人的衣服,深入到车间、网吧和台球室,号召工人起来革命。我们知道,俄国的民粹运动最终失败了,因为这些革命家没能认识到俄国已经是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才是最先进的阶级。而正是深刻总结了民粹派革命家失败经验的列宁,最终带领俄国无产者取得了革命的胜利。新时代的工人阶级和觉悟的非无产阶级知识分子,必须超越有心无脑的“民粹主义”路线,要全面深刻地认识当代社会,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研究阶级关系中的新变化,在此基础上提出与当前革命现实先适应的马克思主义。
至于有些人说应该当群众的小学生,向群众学习。这当然是无比正确的。任何党员(群众本就是相对于党的概念)都应该向群众学习,因为只有真正理解了群众,才能带领群众。无论这个党员的出身是体力工人还是脑力工人,也无论这些群众是工人阶级、资产阶级还是管理者阶层。一个人面对自己不懂的东西,就应该虚心学习。这难道不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吗?脑力劳动者缺乏体力劳动者的工作经历,对车间的工作相对陌生,所以当脑力劳动者出身的革命青年要在体力工人中开展工作时,自然需要一个相当痛苦的学习过程。反过来也一样。体力工人对脑力工作也不了解,陌生程度甚至更高,如果要在脑力劳动者群体中做工作,一开始的学习过程也会是非常痛苦的。不应该只强调脑力劳动者要向体力劳动者学习,而不注重引导体力劳动者向脑力劳动者学习。辩证法讲究的是全面地看待问题,而不是片面化,绝对化。分工造成的脑力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这两大相互区别群体,真正的革命者应该在政治上缝合这种差异,避免无产阶级内部的分裂,把所有的力量团结在共产主义的旗帜下。
当然,切勿认为本文的观点是反对学生进工厂。简单地说,作者只是反对用这种非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来鼓动学生进工厂,反对在组织未初步成形之前不加区别地鼓动脑力劳动者放弃当前工作,成为一个纯正的工人,即体力劳动者。对于屡劝不改,固执地宣传这种思想的同志,我只能说:你们继续宣传你们那一套吧,继续扣帽子吧!脑力劳动无产者不会被“小资”的帽子吓倒,他们会坚持不懈地与一切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斗争。马克思主义的宣传,终将战胜任何非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煽动。无产阶级自主的政治力量,终将“驯服”来自其他阶级的天使们。
(说句题外话,有些同志以为,脑力劳动者不从事体力劳动,就会得肥胖病,不健康。脑体分工的消灭不应该是用脑力劳动消灭体力劳动,而是将二者结合起来,比如说,上午烧锅炉,下午写代码。对此,我们想弱弱地问题一句:难道你没听说过健身房吗???)
2014年3月11日